一番话,如同冷雪浇头,将连寻从头淋到脚。
冰寒彻骨。
尚未来得及品尝的痴念的红果,此刻,悉数化为心谷里蔓延丛生的尖刺,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连寻僵直了身体,抬起脸,任凭茗青慌乱的捡拾碎落在地的瓷片,半晌,只是紧紧的抿着唇。
“小苏子,去将那铜鼎里的熏香换了吧。”
看着小苏子利索的拣去了鼎中的檀香香饼,旋即,铜鼎中的熏雾化作一阵青烟,风止,消弭得无影无踪。
因他喜檀香,所以她只在房里燃檀香。
可如今,檀香过处,已不再是处处留香。
侧过身,瞌上双眼,鼻息处,弥漫的是加入了甘松子的安息香。
淡淡的看向铜鼎,抑制心底的阵阵抽痛,“茗青,他的婚礼,是在七日之后么?”
明明知晓他割舍不下与叶紫苏的感情,明明知晓他不会违背他父亲的生前嘱咐,明明知晓……
茗青见她心底难过却面上强装无事,心里也难过。她本想安慰她,但是一句话就好像堵在了咽喉,总是难以启齿。
迟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寻姐姐,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公子是不会欺骗寻姐姐的……”
听得这话,连寻却只是垂下眼睑,“他对我,并没有欺骗。”因为,他根本就不曾许诺。
没有再搭话,连寻的心渐渐冷了。
夕阳落山时,天气转凉。
连寻独自伫立于城壕处的小桥之上。
倏忽的转过脸,一抹月白色的华影,却立在层叠的碧波光影处。
镀金的光影下,迷乱的花雾中,男子恍然如仙。
那碧波上的脉脉流水,衬得男子身上的锦缎更白,玉带更亮,纤尘不染,却泛着淡淡的如同以往的疏离。
“重凡……”连寻有些哑然,见他移步走近,心上泛起苦涩。
莫重凡一双如墨双眸注视着她,那笼罩在夕阳下的的女子,一袭雪纱长裙,静静的站在桥头,眼睑半敛。
说不出的苦涩,缓缓地淌在她清冷如雪的脸上。
抬眸,一声轻叹,“阿寻,其实我……”
其实,他并不愿,不愿如此。
连寻没有再言语,片刻,低垂的眼帘被纤长的眼睫轻覆,簌簌颤动。
转身,绕过他的身侧。
斜斜地,伸出一只素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寻,你还在怨我么。”
命数,从来就是在人还没有做出选择就将一切安排好。既然,他做出了选择,他就必须承担明朝的误会和磨难。
怨么?连寻在心里不断的问,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出来回答。不论是她的心还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缓缓的拉开两人的距离,连寻没有止步,只是向着远处的夕阳,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莫重凡回眸,停在半空中的右手却是连空气都抓不住。
微微颔首,苦笑,他来此不就是让她明白、让她死心的么。
从他踏上桥头的那一刻,已然做出了选择。
而将来如何,都与人无尤。
…………
翌日,连寻遣退了一众宫婢,独自,乘坐马车到菩提寺清静。
靠在马车里,想到昨日的相见,一切莫名的情绪都随着那丞相府张灯结彩的热闹场景烟消云散。
拉下车帘,努力将心中的不快和痛苦埋在心底。闭上眼,吩咐车夫加快赶马的速度。
只有七日而已,只要熬过了这七日,她就可以彻底放开了。
明明知晓到菩提寺是为了避开有关莫重凡的一切,但是,为何离开得越远,心里却更加不安彷徨。
从铭城到菩提寺,一路车马劳顿,打发了同行的侍卫在寺庙僧人的指引下前去歇息,连寻向着正殿走去。
此刻,天黑沉沉地向地面压下来,云幕垂落,一颗颗星辰璀璨生辉,仿佛一抬手就可以触及,一晃眼,却连一丝星辉也无法触摸到。
大殿里,还有僧人正在虔心诵经礼佛。连寻刚想踏进殿门,迎面一个小僧却是行礼拦在了她的身前,“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圜悟师叔出行化缘去了。若是女施主要找圜悟师叔,需等两日才可。不如请女施主想在吟风禅院稍等几日?”
连寻回眸,见小僧如此道,于是回礼,“那就麻烦小师父了。”
菩提寺位于南山腹地,所以山里的夜格外寂静。跟着小僧一路穿过几道寺门,然后在一片竹林深处找到了矗立在此的吟风禅院。
再次对引路的小僧回礼,待到小僧的背影消失殆尽之后才缓缓推开那道印上佛印的门扉。
竹林里也是极其安静的,偶然三两声鸟鸣,轻轻的,轻轻的,在山风过处浅浅的安眠。连寻支起纱窗,将窗棂半敞着,半瞌着眼感受鼻息间那一股久违的青草鲜嫩香气。
无意间,眼前浮现出丞相府后院深处的庭院。
也是一览无余的竹,却永远夹杂着湘妃竹的低低呜咽和竹院里弥散的阵阵药香。
听莫重凡说,易清已经离开铭城云游四方去了。所以她才有幸避开他气死人不偿命的毒舌。捧着脑袋,想到的虽然是易清,思绪却是飘向了莫重凡。
暗暗怨恨自己还对他念念不忘,连寻一甩手关上了窗,然后将头深深的埋进锦被里。
深夜,木鱼声渐渐止息。
连寻在无数次辗转反侧之后,最终还是认命的起身。
顺着古道拾级而上,身侧,是幽静的林泉。
绕过了林泉边的摩崖石刻,抬起双眸,凝视着夜幕里的疏星倒映在泉水中,忽明忽暗,衬着清凉的泉水汩汩不绝、潺潺而流。
连寻坐在一旁的青石之上,久久地,在山风的吹拂下,缓缓地瞌上了双眼。
不知不觉,她在万籁俱寂的竹林假山旁伴着虫吟鸟鸣、潺潺流水度过了一夜。
每日,耳畔听得晨钟暮鼓、诵经礼佛声,连寻就这般守在竹林里虚度了几日光阴。
不敢用心思去细数已经过去了几日,在离七日越来越近的情况下,连寻只能选择在偏殿里礼佛。
没有任何人的打搅,这是僧人为她特意安排的一间佛殿。雪白的大理石铺地,殿中央搁置着一座铜鼎。
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之上,望着眼前端坐在莲华上的金身佛像,眼眸里的浮光渐渐沉淀。
取了三支线香,用火点燃,然后抬眸。
被金光包裹的金身佛像显现着真身,右手轻托着甘露宝瓶,左手轻施无畏印,面庞慈悲而安详。
冥香为鉴,这冥冥尘世多少苦痛挣扎、困顿沉沦,能否引一木鱼参禅声照亮一方明心?
连寻低眸,跪坐在檀香香雾迷乱中,任由山风吹乱了三千愁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