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雅走进西跨院东厢厅房时,就见一个身着碎花袄、蓝绫裤的小妇人静静地低着头站在厅中,她挽着螺髻,发间插着一支碧玉簪,玉的成色很差,应该是集市小摊上买的廉价货。
“三嫂子,快见过我家小姐!”玉芳走到小妇人身边低声提醒道。
“小妇人冷氏如月见过凌小姐!”冷氏惴惴不安地行了一礼,依然不敢抬头。
凌素雅走到厅房的软榻坐下,然后让玉芳为冷氏搬来一个绣墩,语气轻柔友好地说:“三嫂不必见外,快请坐。冒昧请你前来,还请不要见怪。”
冷氏心中对凌素雅的示好感到十分诧异和惊慌,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刚来时的那份小心翼翼。
主客双方坐下之后,玉芳端来了两杯热茶和一些点心,分别放在了凌素雅和冷氏身旁的矮几上,然后自动走到门外去放风。
“如果我没记错,三嫂是嫁了人之后,才卖身凌国公府为奴的吧?”凌素雅轻抿了一口热茶。
“是的。”冷氏点点头,这才抬头继续回答凌素雅的问题,“相公他是凌国公府的家奴,小妇人嫁给他,自然也是凌国公府的仆妇。”
凌素雅了然地点了一下头,看着眼前这个眉目之间带有一丝成熟女人妩媚之态的小妇人,别有深意地说道:“三嫂是个明白人,嫁到林村恐怕不单单是林南为人忠厚吧!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林家这三个儿媳中,我可是最看好三嫂。东庄是个好地方,我喜欢这里,说不定日后它还会是我的陪嫁庄子。三嫂,你可明白?”
冷氏毕竟是个聪明的乡野村妇,大宅门里的各种道道,她也是知道不少的。原本这次来,她就是想借着凌家嫡女的势,争一争这东庄的管事妈妈一职。
凌素雅自然没有错过冷氏眼中所传达的意思,她趁热打铁地说道:“你和你相公的卖身契现在在我手里,我自然希望这东庄由我的人来管着。你婆婆公公和妯娌是什么样的人,对你们夫妇二人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如果三嫂在半年内能坐上这管事妈妈一职,并且让这庄里和林村的人都对你竖起称赞的大拇指,到时候我不介意送你一样梦寐以求的礼物。”
冷氏低头沉思一会儿,突然诚惶诚恐地跪下说道:“小姐厚爱本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荣宠,但小妇人自认能力不够。小妇人只想和我家相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并不敢奢望多富贵。”
玉枕站在凌素雅身旁,她听到冷氏的拒绝,眉头轻皱。这冷氏真是不知好歹,小姐为她谋划前程,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凌素雅只是轻笑一声,问道:“三嫂就不想问问我会送给你什么礼物?”
冷氏还以为凌素雅会当场发怒,怨她不识时务,没想到依然好言相问。冷氏思量片刻,道:“小妇人斗胆一问,小姐您的意思是?”
凌素雅站起来走到她身前,然后示意她伸出右手腕,接着为她诊脉,最后又退回软榻坐下。
这一系列动作不但冷氏惊诧莫名,就连玉枕都不明所以,小姐什么时候会诊脉了?
接下来,凌素雅的一番话更是让二人吃惊不已:“三嫂你不但宫寒严重,而且葵水不调,并时常伴有腹痛。大夫是否说过你怀孕不易,此生恐怕难有孩儿?”凌素雅见冷氏点头,继续说,“你这种病搁在民间,除非遇到神医才能医治,宫中太医或许也有良方,可惜升斗小民是请不起御医的。不过,假如有人能为你免费施针诊治,再加上一张生子秘方,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此处,玉香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制的一尺见方的小箱子。她将小箱子放在凌素雅的面前,打开后说道:“小姐,你要的银针和特制的药瓶已经弄好了。”
凌素雅从箱子里取出一支银针,拿在手里把玩欣赏。这古时候的技艺的确不错,这银针无论是长度、粗细和弹性都是上乘。
冷氏早就被凌素雅口中的“生子秘方”弄得坐立难安,想问而不敢贸然问。一个女人在这小山村就算夫君再好,容貌再美丽,没有孩子,那么一切都没有了。
“小姐,你真得有生子秘方?”冷氏有些着急的问道。
凌素雅点点头,很是真诚地对冷氏说:“没错,我能治好你的病,也能让你如愿以偿当上母亲,但一切要看你以后的表现。所谓“以诚换诚”,你现在相不相信我能治好你并不重要,如果你不敢赌、不敢做,那么今天你我之间的这番话就随风而逝吧!我看中的是你三嫂这个人,至于其他的,对于我来说不值一提。”
冷氏完全没想到凌素雅这么看重她,她也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位凌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玉芳奶奶的老毛病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位治好的。
她赌!赌赢了,她不但成为这东庄的管事妈妈,获得凌素雅的器重,还可能一尝夙愿为林南继承香火;赌输了,不就是和婆婆、妯娌撕破脸,反正也和现在差不多。
“小姐,你看得起小妇人,小妇人就赌上这一把。东庄日后您就交给我吧,我绝对不给你丢脸!”冷氏说道。
凌素雅展颜一笑,说道:“好,三嫂爽快!不过,走出这道门,三嫂你从没见过我,我也没对你说过任何话。忠诚的人,我会给她应得的;背叛我的人,我也会给她应得的。”
凌素雅虽然笑着说出这番话,但冷氏和玉枕以及门帘外的玉芳都觉出了一身冷意,玉香则是挑了一下眉毛,小姐这是在警示她们所有人。
冷氏连忙保证:“小姐放心,小妇人明白!”
“明白就好,呵呵!玉香,送三嫂回去!”
“是!”
*☆*※*
除夕夜过后,大年初一的早上东庄的所有管事、丫鬟、小厮、厨娘、长工等都要给主子拜年,主子也会相应地给他们一个红包。
凌素雅和母亲王氏虽然被放逐在东庄十年,但每年给众人的赏钱并不少,这也是陈妈妈夫妻和其他人不敢小看她们的一个原因。
正月初十凌国公府就会来人接她们回去,但凌素雅预感到自己和王氏并不会那么顺利地到达京城。听说,那位云清公主可不是个善茬,她会满心欢喜地接自己的情敌回去?凌素雅可不会认为她这么大方。
从初二开始,凌素雅就和玉枕、玉芳一直呆在书房配药,而玉香因为有轻功,就担任了买药材的跑腿工作。
初九晚上,玉芳、玉枕差不多已经将凌素雅所有的行李装箱完毕,正在认真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
凌素雅无心看书,就拿出了一瓶刚刚熬制好的药丸,递给正在擦剑的玉香,说:“玉香,你今夜偷偷将这瓶药丸给冷氏送去,告诉她早晚各一粒,两个月后,她的葵水就会正常。”
玉香接过药丸,领命而去。
“玉芳,你去问问陆嬷嬷,明日可有什么要注意些的。”玉枕清点完最后一箱书籍,状似无意地对玉芳说道。
玉芳是个单纯性子,不疑有他,欢快地往东跨院跑去。
“玉枕,你有事情问我?”凌素雅坐在椅子上,看着玉枕问道。
玉枕给凌素雅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恭敬地问道:“小姐,你为什么对冷氏这么好?你要是看不惯陈妈妈,可以等回到凌国公府就想办法处置她,冷氏毕竟和她是一家人,你真得不担心她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秘密?玉枕,你说我有什么秘密?”凌素雅侧着头问玉枕。
这一问倒把玉枕问倒了,小姐有什么秘密?小姐的秘密可多了,小姐会医术,而且十分精通,要不然玉芳奶奶这多年的病痛,小姐几针就给扎好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秘密。
凌素雅猜到了玉枕心中所想,说道:“傻丫头,当我决定出手救玉芳奶奶的时候,我的医术就已经不是秘密了,冷氏如果说出去,那么便是我识人不清,咎由自取。不过,我相信她是不会说出去的,至少在我给她生子秘方之前,她是不会泄露半句的。”
“那小姐你的医术——”玉枕原想问小姐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夫人和陆嬷嬷可是不懂医,自己又时常跟在小姐身边。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逾越了,小姐不想告诉她的,她不应该多问。
凌素雅也没打算告诉玉枕,自己这一身出色的医术可是在现代的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
在医学飞速发展的现代,凌家作为世代中医世家,传到爷爷这一辈是第十二代,但是拥有四子三女的爷爷却找不到满意的继承人。
三个姑姑自小对学医就不热衷,大伯最喜欢摆弄他的一亩三分地,三叔十岁就离家出走学习如何做一个出色的糕点师,四叔是个爱玩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学医。唯有自己的父亲对学习和医术还算上心,但他最喜的却是西医,所以爷爷的一身医术他只学了不到五成。
儿子是指望不上了,爷爷就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十几个孙子、孙女身上,可惜一个个都对学医没兴趣。无奈之下,爷爷硬逼几个看起来资质不错的孙子、孙女学习。
结果,只有当时六岁的凌素雅对中医感兴趣,也愿意去认识那些复杂难辨的中草药和背诵那些密密麻麻的穴位。
凌素雅一直跟着爷爷学习中医到高三,家人也都以为她会报考中医学院,但是通知书下来,她竟然瞒着所有人选择了新闻专业。
爷爷是真心感到失望和无奈,而上了大学之后的凌素雅也隐藏了自己一身出色的医术,只是偶尔给同学说一些治疗某些病痛的药方。
后来,爷爷过世了,凌素雅就彻底将医术封存了起来,谁让大家一生病首先想到的不是中医,而是找西医、吃西药呢。
现在自己生活在古代,这里大夫的天下就是中医的天下,自己这一身医术正好又有了用武之地。不过,她可不是烂好人,自己又不缺钱,自然是救想救之人,想让她出手医治,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玉枕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只觉得小姐眼神有些悲伤。她暗自责怪自己这阵子因为小姐对自己好,就有些分不清主仆了,怎么什么话都问呢!
“小姐,对不起!玉枕不该逾矩问的。”玉枕突然跪在了凌素雅的面前。
凌素雅被玉枕吓了一跳,忙扶起她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跪我,我不喜欢。我没有怪你,只是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得,至于我为什么对冷氏这么特别,日后我不说你也会懂。明日过后,或许就没有清净日子过了。”
玉枕问:“小姐,你是担心回到凌国公府的日子吗?”
凌素雅摇摇头,走到书案前,推开窗,看着漆黑夜幕中那皎洁明亮的凸月,脱口说道:“戌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玉枕,后宅如战场,这一去只希望是我想得太多,一切都能顺利就好。”
只是,真的是自己书读太多、想得太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