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小镇的晨曦在卖货郎的吆喝声中清醒过来,懒懒地洒落在青石砖砌成的小道上。一双双草鞋、绣花布鞋或悠悠或急急地踩在青石砖上,磨平了一片青苔。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踩碎了老大爷的二胡曲子,吱吱呀呀的曲调穿梭于大街小巷中,时而隐没。
崇光镇的人们一般都有早起的习惯。有些人家的孩子或是无事做,或是想逃避活计,便三三两两地大清早约好出门耍去。
陈小美便是其中一个。
不过七岁的陈小美可不是偷懒的孩子,她可喜欢和爹娘还有大姐一起赶集去,这样她不但可以舔舔集市上那造型有趣的小糖人,还可以帮着爹娘使劲卖了嗓子吆喝。不过她只去了几次,爹娘就叮嘱她好生在家待着照顾弟弟就行。
陈小美有些失望,但还是决定乖乖待在家里哄弟弟陈小宝睡觉。可隔壁家的小牛哥硬要拉她出去玩,还一脸正经道:“你爹娘让你在家待着,可没说不让你外出啊!况且小宝还有你三姐照看着呢。”
陈小美歪头想了想,确实爹娘没说不让她离开家门。看看熟睡的小宝,再看看织着布完全无视她的三姐,陈小美便任由小牛哥牵了她的手,屁颠屁颠地往外跑。
当陈小美跟着小牛哥来到平日里孩子最爱扎堆玩的小巷时,惊喜地发现已有三四个小伙伴等着她。一见她来,大伙都嘻嘻地笑。
只见孩子中最高亦大上她两三岁的男孩走到她面前,故作神秘的样子道:“小美,我们抓到了一个好东西!”
陈小美瞪大了眼,一脸好奇:“阿城哥哥,你们抓到了什么呀?”
阿城笑了笑,眼中尽是狡黠。陈小美读不懂阿城的表情,屏住呼吸看着阿城缓缓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盒子,递到她的跟前:“你要不自己打开看看吧,我们把它送给你了。”
听到小伙伴要将这“好东西”送给自己,陈小美心中一阵感动,她一脸虔诚地接过木盒子,猜测着盒子中的“好东西”是什么,并未发现身旁的孩子都慢慢退后几步,远离了自己。
阿城也往后退了几步,却是鼓动道:“你快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吧!”
陈小美看看阿城,用力点了几下头,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躺在盒子中央的小花蛇。
只是这小花蛇看起来病恹恹的,似乎是受了不少折磨,原本正有气无力地躺在盒子里。当盒子打开后,突如其来的光线似乎刺激了它,蛇身直立挺起,露出小尖牙,尖牙下蛇信子一吐一吐。
“啊!”在场的一位小姑娘虽说已事先知道了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仍吓得尖叫一声逃开,躲在阿城身后。小花蛇听到声响,凶狠的小脑袋转向那小姑娘的方向。
阿城张开手护住了身后的小姑娘,眼光却是扫向陈小美,这一扫,却是把素来胆大的他扫出一脸青色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孩子们静静地盯着小花蛇与陈小美。显然,陈小美的反应更让他们害怕。只见她与花蛇静静相对,目光似是上下打量着花蛇,杏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喜悦的光芒。这花蛇像是有灵性一般,竟又躺回盒子中,耷拉着脑袋。
“啪!”盒子利落地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小美抱着盒子往阿城走近了几步,阿城却是又往后退了几步。“阿城哥哥,这小东西真的好可爱!谢谢你!”陈小美抬头看向阿城,双眸灿若星辰,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阿城一时语塞,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张小牛拍起掌来:“我就说小美不怕这个吧!阿城,你打赌打输了,快给我两串糖葫芦!”
“我……我这就去买!”阿城找了买糖葫芦的借口离开,回来时却发现原本跟着他的几个孩子围在了陈小美和小牛哥身边,剩他一人拿着糖葫芦孤零零地站着。
硬生生地插入孩子之中,阿城伸出手:“喏,给你。”
小牛哥接过糖葫芦,神色甚是得意,又顺手递了一串糖葫芦给陈小美。阿城的目光适时地抓到了这一幕,于是拉长了嗓音阴阳怪气道:“阿牛,原来你喜欢陈小美啊!”
有了阿城带头,其他的孩子也一同起哄。小牛哥一阵脸红,从陈小美身边跳开,和阿城你一言我一句地胡闹起来。
陈小美在一旁看着,腮帮鼓鼓的,满嘴是红红的糖,神色无比满足与欢快。嘴巴正忙着嚼糖葫芦的她没有开口,只在心里笑呵呵道:“我也很喜欢你们啊。”
到了晌午,陈小美抱着木盒子回到家,发现爹娘也已回来。两人已在厨房里忙活开,爹爹劈着柴,娘亲烧着火。
看见陈小美回来,陈大娘啐了一声:“你这死丫头又跑哪野去啦?不照看你弟弟,这时候就知道回家吃饭了?”
陈小美高举着盒子乐呵呵地跑到陈大娘跟前:“娘,阿城哥哥今日送了我一个好东西!”
陈大娘以为是什么便宜,便随手打开盒子,结果一条小花蛇窜出来,吓了陈大娘一跳。还好她那一旁劈柴的丈夫陈飞达有经验,眼明手快地抓住了那蛇的七寸。
“不要!”陈小美上前抱住陈飞达的腿,拉开了哭腔,“那是他们给我的礼物!爹爹不要杀了它!”
陈飞达没想到女儿会来这一出,手一松便放走了小花蛇。不一会儿,那小花蛇便溜走没了踪影。
这一天的中午小牛哥也没有吃好饭,因为听到了隔壁家传来的陈小美惊天动地的哭声。不过一个午觉之后,小牛哥已忘了心中内疚的心情,反而是脖子上满是红通通藤条印子的陈小美,在下午和大家玩耍时一脸歉意地说把小花蛇放走了。
这一天,本该也和平常一样,平常地度过。然而陈小美却在入睡前无意中听到爹娘的对话。
“孩子他爹,要不我们把小美卖了吧,家里实在养不起五个孩子这么多了。”
“胡闹,小美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亲骨肉!”
“陈飞达,你以为我就舍得吗!”陈大娘似乎生气了,“小美是个怎样的孩子你还不清楚?上回去集市,那孩子傻乎乎地被糖人张骗了就算了,你再看她怎么帮我们做买卖的?客人说什么价就什么价,让我稍稍离开摊位一会都不行!老陈,说真的,我怀疑小美脑袋有问题。”
“……”陈飞达没有说话,陈小美听到他抽烟筒的声音。
“飞达,”陈大娘放柔了声音,“孩子是我生的我比你更难过。可是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我们每天买卖挣不了多少钱,还得养着五个孩子——大姐都要出嫁了,需要嫁妆钱;二哥去当学徒,也需要钱;小宝还那么小,你舍得让他挨饿?三姐起码织布织得好能帮补家计,可是你看看四妹小美,她能做什么?今天你也看到了,不会干活,就知道出去玩;况且还不知道她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要是有,总不能放着不治吧,这又得花钱!”
陈大娘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良久,陈飞达才叹道:“那你说可以把小美卖到哪里去?又有谁肯要她?”
陈大娘一时无言以对,思虑着自家的陈小美已是出了名的呆,不然那糖人张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陈小美坑陈大娘钱财。
陈小美侧耳倾听了许久,却只听到陈飞达吧嗒吧嗒抽烟筒的声音,以及陈大娘哀怨式的长叹。就在陈小美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陈大娘细碎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耳中。
“明日我找人问问,毕竟这丫头手脚也是灵活,就是脑子不够机灵。若是实在没人要,就把她扔了吧……”
陈小美只听了前半句,便昏昏入睡,再也没听到后来母亲所说的如何将她丢弃的计划。
次日一早,崇光小镇一如往常地忙碌,只是那太阳像是偷了懒没睡醒,挂了乌云帘遮着光,空气亦闷闷的。
这一天陈氏夫妇依然坚持早起,见天色不好,连忙趁着还未下雨赶货去,心急忙乱中也没发现陈家小妹陈小美不见了踪影。
“轰——哗啦啦——”还未接近晌午,天果然下起了暴雨。
陈大娘庆幸回来得早,货物没被雨淋着。在家没事做的陈大娘拾掇起家务来,陈飞达坐在门口惬意地抽着烟筒,享受这难得的休憩时间。陈家大姐和三姐安静地织着布,梭子灵巧地穿梭于丝线中,两双小手布满了茧。三岁的小宝抬着胖嘟嘟的腿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最后在父亲脚边坐下,和父亲一样瞪着大眼睛看着门外的雨,吧嗒吧嗒流着口水。
“娘,小妹呢?”大姐终于想起了什么,手中的梭停了停。
陈大娘捶捶自己的腰,瞥了一眼门外:“估计死哪玩去了吧。”
一家人不甚在意这个细节。
雨停了又下,断断续续。到了晚上,陈小美还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