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大婶一番交谈之后，陈小美才大概理清发生了什么事。
也就是在几年前，陈小美还在青云山上调皮的时候，崇山小镇爆发了一场瘟疫。青云镇的人们怕被传染，就把通往崇山小镇的渡口封了。没了渡口，在船上干了大半辈子的刘大爷没了生计，无事可做，终郁郁寡欢，最后得了病。
“青泽叔叔，我可以用灵力给刘大爷治病吗？”陈小美用神识向青水提问。
墨生也听到了她的神识，脑海里自然地就浮现出陈小美给他渡灵的画面。白皙的皮肤微微晕红，他只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小美，”青泽眼中泛着温和的笑意，同样用神识答道，“你是修仙者，不是大夫，亦不是神仙。灵力不可治常人之病。”
闻言，陈小美垂下眼来，挡不住眼里满满的失落之意。她本以为可以以此报恩，却不想自己还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大婶，在下虽无什么灵丹妙药，却有一颗清神的丹药，或许给大爷服下后会有些许裨益。”就在陈小美以为无望之时，又听青泽如此说道。
只见他果真取出一颗丹药，由刘大婶喂了刘大爷吃下。服下丹药后的刘大爷脸色很快便红润起来。陈小美见状，又央青泽留了几颗给刘大爷，才放心告辞离开。
家里的情况，要比刘大爷的病情更让陈小美着急。
三人来到渡口边，渡口只零丁几人而已。弃置的船只靠在了岸边，随风起伏，仿佛奄奄一息。若要搭船渡河，怕是不可能了。
陈小美正要想办法，却见青水已悠然踏上了河，如履平地。
“师父好厉害！”明眸闪着绚烂的光，陈小美毫不掩饰她的崇拜之情，又见墨生一个抬手，河面上竟缓缓搭起了一座狭窄的石桥。墨生神色淡然地走上石桥。
一时间，陈小美有些恍惚，如果她愿意留在青云山，或许多年以后也能如他们一样……嗯，至少也是个会仙术的修仙者吧。想到这，陈小美又甩甩头，企图把想法甩掉，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家人，也不知道他们在那场瘟疫中是否……
陈小美不敢再想，连忙跑上墨生搭的石桥，踏起“纵云”步法快速掠过桥面，追上前方的两道人影。
崇山小镇并没有多大变化。路还是那样的路，由方方正正的青石砖铺成，只是路上没有急匆匆的脚步踏过，也没有回荡着吱吱呀呀的二胡声。
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只过街的老鼠也没有。
似乎连一丝活的气息，也感受不到。
陈小美已隐隐感到了些什么，疾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的木门并未上锁，推开后可以看到手上满是灰尘。家中的摆设整整齐齐，那一台腰机上还有未织完的布。陈小美想起来，三姐一向手最巧，织出来的布也是出了名的结实，连小宝那么爱摸打滚爬的一个小孩，穿着三姐做的衣服也许久未破。
小宝……陈小美怎么可能记不起这位家中的掌上宝。她掀开门帘入了房，那是他们五姐弟一起睡的房。小宝睡觉爱闹，当木匠学徒的二哥还特意为他做了一张单人小木床。
走至木床前，陈小美好似看到了弟弟酣睡的模样，嘴角啪嗒啪嗒流着口水。她正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脸颊，却只碰到了空气。手颓然地落在木床里，像是咯到了一块硬物。
陈小美抬起手来，掀开小小被褥，发现其中有半块玉环，像是一块完整的玉环被人硬生生掰成一半。她认出来这是小宝挂在身上的玉，还是她与娘亲一同去寺庙求回来的。
将玉环攥在手里，陈小美走出房间。接着又进了旁边的房，呆了一会后才走出，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平静到连墨生也犹疑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陈小美没有回答，也没再在家中停留，只往门外走。青泽与墨生紧跟其后。
陈小美的步子很快，像是使劲用着灵力一般，瞬间就到了她要到的地方。那是一片墓地，她儿时从不敢去的地方，只因娘亲说那晦气，不许她去。
一块块的坟冢几乎布满了整片墓地，看起来竟少了几分荒凉。插在坟头上的白色招魂幡已经零落成了白布条，随风飘扬，透着几分诡异。
陈小美分不清，哪些是她家里人的坟，但她知道，她的家人已经不在了。她并不是想要往坏处想，只是她刚刚将家里的衣物、财物都清点了一次，发现连娘亲用来备不时之需的碎银都放在床底木匣子里，家当基本原封未动，可见家里人搬走的可能性不大。
兴许是陈小美沉默了太久，青泽开了口：“人总有生老病死，节哀顺变。”声音极低，却清晰地传入到她的耳中。
陈小美转过脸来，却是摇头：“我没事。”
三人又静立了良久，影子拉得老长。
还是陈小美最先开了口，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你们怎么也像死了爹娘的样子？都傍晚了，你们陪我呆得够久了，快回去吧。”清脆的声音在风中颤抖。
青泽皱了眉：“你还打算留在这里？”
脸颊上的酒窝似有若无，杏眼中泛着盈盈的光，陈小美道：“这里都没有人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嘛，当然是……是……”
“当然是云游四海啦！”连陈小美都要被这愉快的声调吓到。她之前从未想过要什么云游四海，但是当她失去家里人时，她突然觉得她成了没有根的人，需要四处漂流，寻找一个寄托。
两个男人听到陈小美的话，脸上均是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
半晌，她听到青泽说了一声“好”。
陈小美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性情如水的男人。这种被理解的感觉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她知道其实离开门派，并不是说走就走的容易事情，但青泽就这样让她走了，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无论她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他也会支持一般。
“谢谢。”此时她最想对青泽说的，是这两个字。
青泽却只是捏捏陈小美那软塌塌的鼻子，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比百宝囊更为精致玲珑的锦囊，递过去道：“这袋子名为叫‘芥子’，空间容量要比百宝囊大上许多，且设了禁制，不易丢失。我只记得其中有几套水系仙术，你可寻来自学。里面还有什么，我也忘了。”
“师父不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吧？”陈小美接过芥子，很认真地问道。
“应该没有吧。”青泽很认真地回答。
陈小美眨眨眼：“那你们可以走了吗？”
“小美竟然这么着急赶为师走吗？”青泽佯装难过地玩笑了几句，又道了声保重，便一个脚尖点地，很快消失在了远处。墨生紧跟其后。
“何不告诉她真相？”一道声音低沉的神识在这一前一后的两道迅疾身影中穿梭。
“她愿意接受的，就是真相。”
青泽的神识让墨生再次陷入沉默。在刚踏上崇山小镇的土地上时，墨生就已嗅到了魔气。是浓烈的魔气。也只有陈小美才会相信她家人是因瘟疫死去。
他不明白为何青泽要对陈小美这样好，事事都遂了她的意。先是为了一个刘大爷赠出几颗净化体内晦气的清心丹，后又将只认一个主人的芥子送与她……墨生本不是多嘴好事之人，这样的疑虑他从来都是按下不提。只是有一个问题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让她走？”
这一次，青泽的回答依然迅速：“我想让她远离你。我不想让她成为像你一样，心中只有仇恨的人。……准确地说，你不是人。”
声音如泉水叮咚：“你是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