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杀声滔天。明亮的火把将黑夜染红,亮如白昼。
门内,女子身穿素色深衣,端坐于榻前,手执黑子,“啪”的一声,稳稳的落在棋盘之上。昏黄的灯光将女子精致的面容映的越发妩媚,苍白的皮肤隐隐透着如玉般的光辉。
屋内忽然闪进一道黑影,身穿黑衣短打的男子跪与榻前,道:“公主,离已将公子送至赵国境内。”
女子闻言抬起头,墨色的眼眸亮如繁星,:“辛苦诸君了,离叔,现在外面情况如何?”语气淡漠,仿佛将要覆灭的人不是她一般。
“叔子肖逃至城外,赵将军余晋擒其于陇上。”墨离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
女子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刹那间犹月出云袖。墨离不禁一阵恍然,无怪乎坊间盛传,一见玉素误终身。
“离叔,”耳边传来女子的轻唤,墨离忙躬身道:“诺。”女子微微扬起头,秀气的下颚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她目视着前方,目光却有些涣散,”明天一切都将不同,世上再无中山国。”她声音低沉仿佛在情人耳边低语,语气温柔,内容残酷。
“公主,那当初为何不投奔齐国?”不只是他,许多人都不明白,公主为何放着定有婚约的齐国不去投奔,反而要引着早已虎视眈眈的赵国攻打中山国。
“公主?呵,不过是一个被人篡了位的过气公主罢了,何苦为了她兴兵动武,待到新皇登基,他想要几个公主没有。更何况又是个残废。”话语间带着无尽的嘲弄,素手轻扬,索性推乱了棋盘。
“公主…….”墨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玉素挥手打断,她望了望窗外透出些许微亮的天空道:“好了,贵客将至,劳烦离叔替我去迎一迎吧。还有让人把我那套茶具送来。”
“诺!”离只好躬身退下。
一样的话,阿弟也曾问过,她却只对他说了四个字,不破不立。既然大厦将倾,那她就干脆将它推到,另起高楼。看着阿弟信任的眼睛,她无法告诉还尚在稚龄的他,阿姐做得是怎样一场豪赌:用整个中山国,换赵国公子尧黎的一场庇佑。赌的就是那个男人一统天下的野心。
她也无法告诉离叔,她说的那些话,不是假设,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上一生,那个男人在她耳边肆意的吐出毒液,语气却如情人在耳边最缠绵的呢喃。前一天是最无情的践踏,后一天就可以是最痴情的丈夫,用他最深情的眼注视着她被敌军车裂于阵前祭旗,唇边尚挂着一丝冷笑。她的尸骨尚未收拾,他就可以顶着为她报仇的名义,征战四方。他用她的死,来成就他的赫赫威名。他成了名扬四海的齐王卫颂,她的灵魂却在这世间游荡千年,心怀怨恨,不得轮回。
女子紧紧地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眼中已一片清明。齐太子卫颂,上一世我玉素被你利用了个彻底,老天有眼,又让我重活一回,这一生,你欠我的,我必一一讨回!
望着东方泛起的一丝橘红,公子尧黎扬起一丝微笑,今天以后,一切都将不同。
“见过公子,我家公主有请。”
公子尧黎看着眼前的麻衣男子,男子一身黑衣短打,腰挂长剑。脚蹬草鞋,暴露在外的肌肉无处不显示这雄性的力量之美。能在王宫出没的都是天下知名的剑师高手,可这男子却衣着朴素。他剑眉微挑,眉宇间透着一丝了然:“君可是墨家弟子?”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确定。
“然,在下墨离。”墨离不卑不亢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就是让公主看重的那个人。果然气度不凡,身高八尺有余,宽肩窄腰;一身黑色战袍配着金色的铠甲甲,显得贵气中带着一丝威严。墨发高束,剑眉星目,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却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公子尧黎。
“墨离?墨家的钜子!”公子尧黎有些惊讶,他只听说中山国王室与墨家颇有渊源,却也没想到会在这小小的中山国王宫见到墨家的钜子。他对墨离施了一个贤士礼,语气亲切却又不失王者的风度:“不知是先生,多有得罪。烦劳先生带路。”墨离凝视了公子尧黎片刻,却没有还礼,而公子尧黎的脸上也不见半分怒色。墨离收回带着探视的目光,淡淡的道“请随我来。”
墨离带着公子尧黎来到玉疏殿外,对着殿内道:“公主,人已带到”殿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犹如冬雪里的红梅,傲然盛开,“请公子进来。”随着殿门被离缓缓推开,清晨的日光也轻跃入殿中,照耀在那个素衣墨发的绝色少女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光晕,宛若谪仙。公子尧黎竟有些恍然。
“公子请进。”清冷的声音唤醒了有些恍神的尧黎。他轻撂下摆,迈步进了大殿。
玉素也在打量这个正缓步走来的美男子。他的美不同于齐太子雌雄莫辩的中性美,他的脸轮廓分明,深眼高鼻,不似汉人,倒像是带些蛮夷的血统,看来坊间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啊。玉素轻轻眯起了眼睛。片刻,她微微一笑,道“玉氏素女见过公子尧黎,请恕小女子不便施礼,得罪了。”
公子尧黎看着眼前端坐于榻上,巧笑倩兮的绝色女子,嘴里说着得罪,面上却没有半分愧色。他不由的轻笑起来:“真没想到,写下那封信的人,竟然会是中山国名满天下的公主殿下。”
“今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中山国,更何来的公主殿下呢。公子若不嫌弃,就唤我玉姬吧”透着些许嘲弄的话,玉素却说的波澜不兴,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公子尧黎坐到她对面的位置,“我最近新得了一个烹茶的法子,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尝尝吧。”
公子尧黎也颇感兴趣的道:“那就麻烦公主了。”
玉素不慌不忙的开始焚香,净手。静候在一旁的墨离递上了装着沸水的壶。洗茶、冲泡、封壶、分杯……一道道工序,赫然就是后世的茶道,玉素做起来犹如行云流水般的优雅从容,公子尧黎也看的赏心悦目,两个人从容的如同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在一起品茗,而不是在讨论一个国家的存亡。
这茶道是玉素在这千年之间最为喜欢的一样东西,她虽然没有做过却也看了无数遍,在整个过程中,玉素看的要比那些做的人更为投入,心中的怨恨也在这一次次的冲泡中慢慢归于平静。所以她重生之后就让墨家的人为她做了一套,每次心烦时,就会为自己泡一壶茶,让自己重新归于平静。
她的心,也随着这一道道工序变得越来越坚定。她重生于父皇母后的葬礼上,她虽然无力挽回父母的性命,但至少阿弟还活着。所以为了阿弟,她玉素不惜与天斗,与命斗,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她将手中的闻香杯递与公子尧黎,“公子请闻一下。”公子尧黎学着玉素的样子,一手托杯,一手轻挡,放于鼻下轻嗅。
“好香!”公子尧黎轻声赞美道,玉素闻言不禁抿唇轻笑,又将斟好的茶递了过去。
公子尧黎看着手中小小的茶盏,青色的瓷杯映着淡黄色的清亮茶汤,显得格外可爱。浅尝一口,竟要比平时烹煮的茶还要香醇,:“为什么你这冲泡的茶要比烹煮的茶还要香醇?”
玉素将一盏茶饮尽,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平常的茶是生茶,喝时沸水煮一煮也就罢了,茶汤不清,香气不纯。怎比的上我这茶,叶是在刚摘下时就要用火抄干抄熟,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但只要经沸水一冲泡,你看,这茶叶舒展,茶汤清亮可人,品上一口,味道格外香醇。”
闻言公子尧黎也不接话,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上的茶盏,玉素双眼轻眯,回味了片刻,又接着道:“可惜这茶叶不够鲜嫩,不然味道更好。”说罢还似有些遗憾的轻叹一声。
公子尧黎轻笑一声,“那待公主有了更好茶,可不要忘了在下。”两人就此竟然就讨论起了茶道,又由茶道讨论到了其他方面,话题越聊越广,越聊越深,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玉素又让墨离拿了棋盘来,两人就这样对弈起来,而墨离也静坐在一旁,看着二人手谈,三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一直到有人来报,余将军俘虏了王叔子肖,已经回来了,两人才罢手。
“素,不去看看么。”公子尧黎直接称呼起玉素的名字,以显示亲热。玉素头也不抬的答道:“成王败寇,没什么好看的,杀了吧,”说话间便落下一子,她抬起头,对着公子尧黎笑的纯真,“你输了。”
公子尧黎将棋子随手一抛,仰身大笑:“玉素啊玉素,妄我尧黎聪明一世,如今竟不如一个小女子。对,成王败寇,没什么好看的。”
玉素微微一笑,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公子是一世的聪明,素只是一时的聪明罢了,毕竟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而糊涂人也会有清醒的时候不是吗?”说罢,还有些调皮的冲公子尧黎眨了眨眼睛。而公子尧黎笑的更欢了。
来报信的人看了看上面的两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插话道:“公子,将军还等着回话呢。”
公子尧黎轻笑道:“笨,没听见公主的话么,杀了吧。”
“诺!”说罢就要退下,玉素却开口道:“慢着,替我去告诉王叔,就说,素会好好替他照顾弟妹的,让他安心的去吧!”诡异的语气让本要退下的那人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慌忙的答了个诺就急匆匆的退下了。
公子尧黎看了一眼玉素,神情颇为古怪。玉素瞥了他一眼,道:“怎么这样看我?”
“只是觉得你真不像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公子尧黎轻轻一笑。玉素淡淡一笑,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握紧:“是么?公子也不像一个弱冠少年呢。”心里忽然觉得没有兴致再与他周旋下去了,于是淡淡的说:“公子也忙了一晚了,既然现在大局已定,不如让离叔带公子下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情就待公子休息过后再议。”公子尧黎感觉到玉素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也就不自讨没趣,况且现在整个中山国王宫都是他的人,又有余晋在,也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样。便顺势站了起来,对着墨离微微拱了拱手道:“好的,只是麻烦先生了。”
墨离并不答话,只是不放心的看着玉素,道:“命其他人去吧,离守着公主。”
“无妨,不是还有李嬷吗。”说着便叫了一声:“李嬷。”不一会,就见一个健壮的嬷嬷推着一把带轮子的精致软椅走了进来。
公子尧黎不动声色的看着李嬷轻松的一把抱起玉素,小心的安置在椅子上。心中有些了然。早听说中山国公主玉素是绝世的美姬,却自小不良于行,本以为是谣传,不想却是真的。墨离却没有注意公子尧黎目光,一心看着玉素被安置妥当才放心的带着公子尧黎离开。
迈出大殿的那一刹那,公子尧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只见那瘦弱的人窝在软椅里,显得越发瘦小,李嬷正推着她向后殿走去,空旷的大殿虽然华丽,却透着无尽的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