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方才跟我交底,还把婆母临终给你的东西交到我手里。我这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当着孩子的面我不想说什么,但现在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老爷,你也跟我说说,让我放下心来。不然……”王氏说着,又是掏出绢巾来抹眼泪。
屋里静悄悄的,隐约听见王氏抹眼泪抽泣的声音。而屋外,淑娘和娴娘带着湘哥并未走远,而悄悄的躲在门外,当起了小探子。淑娘听了一阵,直起腰来却发现弟弟妹妹都将耳朵趴在门上认真听,不觉羞红了脸。“这两个小家伙,好的不学,坏的倒学的挺快。”于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清嗓子。“娴娘、湘哥,娘等会儿就会检查我们的功课啦,我们得快些走!”
娴娘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忙拉着湘哥的手往东厢走。湘哥刚想抗议,淑娘连忙哄他:“湘哥,乖孩子,娘亲等着看湘哥写的大字呢!湘哥这么乖,等会儿娘检查完了,一定会夸奖湘哥的!”
两姐妹带着弟弟来到东厢。淑娘先给湘哥磨好墨,嘱咐他写好大字,然后就并着娴娘开始练习针凿。
却说着东厢,原本是两姐妹跟着请来的大家开蒙的地方。进门口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绕过屏风正对东墙就并排摆了两张踏脚书桌并圆凳,这东墙上原本挂的是前朝大儒的名画,可惜孟远铸久病难医,王氏把能当的都当了,这画那位大儒的后代听说孟家藏有先祖墨宝,重金购回。孟远铸虽万分舍不得,但也明白妻儿的心意。
只是现在这东厢,已经有几月未闻喧闹了。这一个月来,孟远铸的病情又加重,正好原先请的先生准备应试,先生走后,王氏也没有心思照管这些,还是淑娘每日带着弟妹学习。只是淑娘手上功夫不减,却心不在焉,老是想着爹爹的病,又想着爹娘在房里说着什么不想让姐弟几个听见。“哎呦!”娴娘闻声抬起头,发现姐姐手指头被针戳破了,便笑道:“姐姐,平日里你老说我不注意,今儿个可是你自己没注意了。来,我看看,伤了哪根手指。”
淑娘把手指含在嘴里,支支吾吾的回了一回。“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心里有事嘛。你好好绣那个荷包,回头也给爹爹瞧瞧,咱们娴娘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姐妹两个说了几句,又各自埋头绣花去了。
且说王氏和孟远铸在房内,孟远铸见到妻子又抹眼泪,只好揽过妻子,轻声细语的说:“曼儿,我的好曼儿。这个家多亏了你,我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老爷说这话做什么,这也原是我应该做的。”“那时我只十四岁,父亲早早走了,留下我们三个守着家。原本哥哥跟母亲说要拿家里的银子做本,赚了钱再来孝敬母亲。可哥哥又没学过做买卖,只是听着别人说有个良机就欢天喜地回来跟我们说。母亲哪里肯啊,可我那哥哥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卷起家中剩下的银子一声不响的离家走了,只剩下我和母亲在这怀新城相依为命。”
孟远铸又抱了抱王氏,说:“幸亏我那时是个廪生,你又不嫌弃我家贫。岳父岳母又支持我读书,我才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说着亲了亲王氏。王氏脸红之余,又想起了当初相识的情景,仔细打量了孟远铸一番,今日孟远铸的气色很好,比起那时的英俊,又多了一份稳重。只是疾病缠身这么久,人也瘦了很多。看着看着王氏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曼儿,不要哭,我能有你这么好的妻子,孩子们又很争气,我还有什么不满呢?我呀,现在只求能多陪陪你们。以后啊,你们能继续过好日子。可是曼儿,我也很自私。”王氏听这话不对:“老爷你哪里自私了?”“我又希望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可我又不希望我走了之后再有一个人来照顾你和孩子们。”
王氏一听,把孟远铸一推。“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再有一个人来照顾我们,告诉你孟远铸,孩子们只有一个爹,我也只有一个丈夫!”边说着,眼泪双流“别想着我爹娘不在了,你就可以违背当初的约定了,你得听我爹的,对我一心一意!”
孟远铸也红了眼圈,一把抱过王曼宁“好好好,我一定对你一心一意……”
借着孟远铸气色的好转,傍晚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了晚饭。撤席之后,湘哥特别高兴,忙把自己的大字拿出来和爹娘姐姐们一起分享,还双手反背,学着孟远铸平日里踱步的样子,眼里却还直直地瞅着孟远铸。相比疼爱自己的娘和姐姐们,湘哥却更喜欢孟远铸。那小模样,乐坏了王氏、淑娘和娴娘。
孟远铸倒是仔仔细细的看了湘哥的字,又细细的点评了几句。夸的湘哥红了脸,被王氏抓着揉搓,喊了好几声心肝宝贝。这三岁的小儿能认认真真写大字,还能写好,确实不易。难怪街坊邻里看见湘哥进出都夸赞。
正当娘几个高兴的时候,孟远铸笑着笑着却猛烈的咳嗽起来,吓得王氏赶紧上前。不上前还好,一上前去,就看到孟远铸咳出一口血。王氏顿时晕了头,攀住孟远铸就连不迭的喊:“淑娘娴娘快,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老爷,老爷,你怎么样,先坐下。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啊!”淑娘小跑着出门去了,娴娘却吓得呆住了。
王氏六神无主的模样映衬着孟远铸惨白的脸色,吓坏了一旁的湘哥。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就要往孟远铸这边扑。“翠丫,绿荷,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把小少爷抱走!!!”愣神的几个丫头回过神来,马上把湘哥一抱,跟着退出了门。
王氏在床前服侍孟远铸,淑娘却悄悄跟着大夫出了门。“大夫,我爹他……”这诊脉的大夫正好是怀仁堂的李大夫。他摸摸胡子:“孟小姐,前日我来诊断的时候就与令堂说明了病情,那方子也只是一般的补药罢了,对令尊起不来作用。”淑娘不服,“可是今日,我爹爹的气色可是比前几日要好得多了,这又是为何?”“不瞒小姐,今日令尊的气色,怕是回光返照之像。”淑娘倒抽一口气,“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爹爹要是回光返照之像,那不就是……”李大夫摇摇头,叹口气道:“孟小姐还是多陪陪令尊吧,这方子我就不开了。”
淑娘正呆愣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孟远铸却早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气力,只眼睛盯着王氏并孩子们,眼里全是不舍和怜惜。
王氏见孟远铸如此模样,却已经是哭的模样都没有了,她搂着湘哥呆坐在床边,一声不响。而娴娘急的在一旁跺脚,却想不出好办法来安慰家人,心理委屈得不得了。站了一阵,孟远铸大概喘过气来了。“曼儿,曼儿。”王氏被这两声惊醒,一把抓住孟远铸的手,颤抖个不停。“你,你这是要我的命啊!离了你,我该怎么办?”
淑娘进门听到这话,手攒的更紧了。
孟远铸大喘了一口气,“曼儿,你要好好的,将我们的孩子养大……我要先走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我”攥紧胸口锤了锤,孟远铸又看向淑娘,没待说出什么交代的话,便撒手人寰了!顿时孟府上下一遍哀号。
一时间,孟府换下了红灯笼,换上了白灯笼。人人皆裹素服,不时可闻哭声。
眼见着孟远铸辞世,王氏和三个孩子经受不住打击,王氏更是心死。整日除了勉强打起精神照料孟远铸的丧事、照料孩子们,一句话也不想说。幸亏孟府管家是个忠心的,帮着女主人一起打理主人的身后事,府上井井有条,来往吊丧的街坊邻里及亲友也是称赞。
淑娘和娴娘经过这一打击,人也消瘦了。特别是看到年幼的弟弟每日啼哭却也跪在父亲灵前,身心俱疲,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母亲。
治丧之后,王氏强打起精神来和孟管家对账。孟远铸生前病休在家,已经没有什么俸禄进项了。再加上医治这病就已经花费了大半银两,王氏嫁进来的这十多年,虽给孟家挣了不少银子,可也经不住这么重的花销。何况如今王氏重办丧礼,对起帐来,更是入不敷出。孟管家孟良报完帐,低着头不敢说话。王氏想着如今这境地,几个庄子及铺子也兑出去了,家里能当的在孟远铸治病的时候也当了,只余些银子给娘几个过活。幸好淑娘的嫁妆已经备好了,只等淑娘孝期过了,刘家来迎娶。想到这里王氏心里舒了一口气,对孟良说:“管家,如今老爷这一去,家里确实萧条。我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想着让家里少些开支。”“是,夫人。”“就留下几个得力的吧,其余的我也没这个能力护着了,你也好好给他们安置了,不要让人觉得老爷走了,孟府就不近人情了。”
“我如今家财散尽,却好歹保住了老爷的这座宅子,总算不至于让老爷在祖宗面前丢脸……”想着心事,王氏的脸一白,晕倒在地。“啊,夫人,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