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老回来后的日子,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神秘秘的缩在某处,不知道捣弄些什么,连带着景清景元也前前后后的忙碌起来,有时半天都见不着他们人影。
但为了照顾药老他老人家“脆弱”的心肝,七宝还是被可怜巴巴的关了禁闭。
用安澜的话来解释,那就是:这个世界太疯狂,意外才是王道!
所以,为了扼杀药老与七宝的意外接触,这柿子嘛,还得拿软的捏。
安澜承认,她也是为了以泄心头积压的怨愤,给七宝来一次深刻的教训……
猫就要有个猫样,乖乖在主子身边做个挂饰就好,别成天瞎蹦跶!
这几天,坐在医馆前面的大堂,安澜接待零零散散而至的病人及家属,一天下来,人也没来几个,看病抓药,还算清闲。
伸了个懒腰,安澜打了个呵欠,惺忪的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看书的烬……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烬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覆出一片半月弧柔和的暗影。
那眼神淡然平静,似沾着午后暖阳的温度,怎么看都不像平常那总挂着雍容华贵却又魅惑邪肆笑的妖孽、身上笼着如隔着万丈远的模糊与疏淡的气息,倒似某位碧纱窗下,捧一本诗经细细研读的淳和书生郎。
那样的书生郎——于一字一行里,撇捺出意气风发,绘出未来的锦绣前程;于一霎光影里,揣了一怀的春色如歌,山花烂漫,有所触动般,微微的笑……
若是他真如那般简单、清和就好了……
安澜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暗讽自己真是闲得慌有心思想这些不着边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最近还真是“安分”的让她觉得不正常……
烬似是没察觉到安澜思量的目光,只是,他停留在书中一页,良久,却未再翻动。
“大夫!”人未到声先至,一个洪亮急促的声音响起,震碎这一片柔和的静谧。安澜揉了揉眼,看向那气势汹汹冲进来的黑衣男子,他横抱着一名柔若无骨的紫衫女子,青丝如缎,垂落在他的臂侧,随着他大幅度的跨步轻柔的摇曳……
一片阴影笼罩过来——“大夫!你们谁是大夫?快看看她吧!”
安澜推开椅子站起身,迎上男子焦灼的目光,指着一侧的病榻,“我是,你先把她放到这边。”
似乎是没想到大夫是一位这么年轻的女子,男子眼露一丝怀疑,却还是听安澜的话将怀中的女子轻轻放置到病榻上,那动作,温柔缓慢,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生怕磕着碰着的小心翼翼,这与他之前粗鲁、急急忙忙闯进来时的行径迥然不同。
安澜移步而至病榻前,瞧这陷入昏厥长相清丽的女子面色苍白,汗湿的头发紧贴额前,嘴唇也干燥的泛白,她像是缺氧了般呼吸短促,虚浮,上半身衣服也粘在身上,似乎全身都在冒热气。
“她是中暍了。”安澜偏头看向男子,确切的说道。
“那姑、大夫,该怎么做让我家小姐醒来?”男子眼闪一丝懊恼与责备,接着急切的问道。
“我去弄杯盐水给她……哎,这样吧,你抱她跟我过来,后院阴凉些。”安澜本想就在大堂给这女子做散热工作,但一想起有两个大男人在,她也不好给这姑娘松解衣扣。
临行前,安澜瞟了一眼闲散看过来的烬,丢下一个“你在这里照看”的眼神便带着男子向后院走去。
安澜推开一间空置的屋子的房门,这间屋子本是储物室,放置一些杂乱物事,是她来了后收拾整理腾出来做应急的病房。让男子将女子放到床上平卧,抬高头部,做好这一切,她对男子平和笑道:“接下来交给我,她要好好休息会,你到前面的大堂坐坐吧。”
男子回首看她,没回答也没动身,棱角分明的脸浮着直硬的执拗,朗目盛满担忧,就那么不加掩饰的倒进安澜眼底。
她似乎触到了一颗跳动的心,沉甸甸的,炙热灼手。
“我想,留在这……等她醒来。”
安澜扶额,她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眼前这个男子对他家小姐的感情,只好淡笑着解释:“你在这我不好给她宽衣解热。”
男子刚毅的脸划过微微的尴尬,背过身,就利落的离开,还细心的带上了房门。
安澜有些好笑,却很是欣赏这个男子的真诚磊落。
“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吧……”安澜淡淡叹道,眼里融着浅浅的暖,荡开缕缕的欣然。
动手解开女子的衣带,安澜慢慢地喂女子喝下几口淡盐水,又打来一盆凉水,用布沾了水为她擦身降温。
忙活了一阵,女子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安澜一抹头上的汗,掐她的少冲穴,而女子稍有意识的凝起眉,却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重新理好她的衣服,安澜端盆走出了房间,对一直守在外面的男子点头一笑:
“你进去吧,她应该过会才能醒来,我去熬些绿豆汤,你一个时辰去那边端来喂给她喝掉。”安澜指了指右手边的柴房对他说道。
“多谢医女了。”男子目露感激,对安澜躬身拜谢。
“不用不用,也没什么。”安澜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挥挥手。
行至柴房,洗好了豆子放入锅中,生火熬汤,安澜特意用大锅熬煮,想着等景清景元回来了也一人一碗,清热解毒。
忙好这些,安澜往回走,却看见烬倚着门框边上的石墙,薄衫若玉,人淡似影,半挡住通往大堂的路。
他看着安澜一步步走近,依然杵在那,纹丝不动。
“你挡路了。”安澜走到他跟前,不明所以的望着烬,他是在这等她吗?
“那个人来了。”烬继续挡着路,意态散漫。
“哪个?”
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疏疏映入安澜不解的眼中,烬声音很轻,很低,如提起了一个秘密般——
“我帮你出气教训过的人。”
被他教训过的人……帮她出气?!
安澜转念间,一件事浮上心头,拖拽出一股脑儿的痛心疾首,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烬,刻薄的反讥:“呵,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说完便野蛮的挤开他,脚已踩上门槛,却听他清朗一笑道:“怎么,这次不躲了?”
脚步一顿,安澜还是头也没回的迈进大堂。
躲?!中午那个探脑袋进来只是扫了她一眼就跑掉的小厮,正是跟在李斌身边已久的仆从。
都被人探过风了,她想躲也躲不掉了。
被挤到一边的烬,脸上挂着那抹似乎永远不变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好像还汩汩流动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怅然,笼着烟波渺渺。
“果然,是逼太紧了吗……”
似有若无的低吟迤逦散开,日光明烈,龟缩一隅的暗影也被慢慢的、尽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