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么会起这么大的云烟……”一大清早,他们奔走了一段路,周围渐渐弥漫起白雾,如不知名的恶灵一点一点吞噬这片茵茵山林,缓缓向他们爬来。高远烟青色的天空已不见,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压在上方。视线愈加模糊,只能看清大约短短五米的距离。
“十暮,跟紧点。”安澜步子放慢,仔细辨别这空气中那种清甜的味道,感觉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是什么。
“澜澜,后面有人追来了。”十暮眉头微皱。果然、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十暮,我觉得我方向应该没有弄错,但前方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安澜有些犹豫,她不想因自己的判断失误拉上十暮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澜澜,别说了,我相信你,我们赶紧跑吧,他们来的人有点多。”说着十暮拽上安澜快步疾行起来。
“嗯……”咬了咬唇,安澜现在有些后悔这次出门没把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粉带上了。
“沙沙沙……”空虚迷蒙的白雾中,身后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死神的触角慢慢探进他们的心,恐慌与焦虑一点一点蚕食着安澜的信心……
前方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真的跑对方向了吗……
突然手被人握紧,延伸而来一缕温暖与坚定,安澜偏过头,那人澄澈清亮的瞳孔依旧染着笑意,他就像是闯进迷雾森林的仙人,没有害怕,没有迷茫,只有宁静与安然。
就那么一瞬间,安澜漂浮不定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你还笑得出来……”继续气喘呼呼的跑着,她还是念叨了他一句。
“澜澜,你没发现这雾淡了许多吗。”
“我、我只知道、他们快撵上我们了……”
像是为了应验她的话,后面远远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
“那边!他们在那边……”
安澜一个踉跄,差点被脚下的藤蔓绊倒,半俯倒的身子被十暮揽起,“这雾、这雾怎么像都沉到地上了啊……”
“澜澜,你看那边……”
“快、快!我们过去。”安澜眼底划过一道希冀的光。
真如十暮所说,他们周边的雾在迅速淡去,但不是消散了,而是奇异的沉降于地面,像是河水朝前方流动着……
越往前,视野也越加开阔,但脚下已凝成乳白色的一片,竟让人有种腾云驾雾的错觉。周围的树稀少起来,安澜只觉得他们是到了山坡顶上。
再跑了一段路,‘哗’一脚踩进水中——
“水?这里哪来水流?!”还如此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儿声响,安澜讶然。
“澜澜,前方……”身侧十暮的声音有些沉重,“好像没路了。”
“什么?!”安澜眼睛瞪大,只觉大脑轰然陷入空白。
这时、十几道黑影亦冲出白雾,嘈杂的声音顿时炸开
“他们就在那里!”
“小儿,你们有本事再跑啊!”
“走!抓住他们!”
“还我九弟的命来!”
……
“不……”安澜抬起浸在冰凉水流中的脚扑向前方,一步一步,重若千斤。
“怎么会这样……”她傻傻的看着前方,那里仿若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白雾倾泻直下,闲闲飘荡于一丈以外。
“澜澜,小心!”森冷的寒光晃了一下她的眼,腰身被人一揽,身子腾空而起。
“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凝望了十暮一眼,安澜定了定神。
她怎么能现在乱了心神,就算走错路了,只要有命在,总会有办法,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解决掉眼前这些人。
“十暮,你放我下来,我会保护好自己。”她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竹筒制成的东西。
“好,你要小心!”叮嘱一句,十暮将安澜放于身后,一道残影跃身上前,如风游走于众人间,乍起噼里啪啦的兵器交接的声音。
安澜紧握手中的竹筒,瞅准了时机,对着其中一中年男子用力按下竹筒后方的活塞,一道细长的水柱喷射而出——
“啊!我的眼睛……”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中年男子捂面长啸,十指痛苦的颤动瑟缩,几道血流从指缝中溢出来,不一会儿他蜷缩倒地,显然已不省人事。
这一幕惊动了那一起追来的人,他们震惊的看了眼安澜手中的东西,连十暮也是动作一顿。
“程叔、程叔……”中年男子旁边的黑衣男子疾呼几声摇了摇了他的身体,起身愤恨的盯向安澜,话从牙缝中逼出:“你个臭娘们,老子要杀了你!”
深吸口气,安澜镇静的迎向黑衣男子如刀的目光,见他气势汹汹的横刀劈来……
近一步、再一步……好,就这个距离——
安澜再次按下活塞,水柱横空一射,被男子避开,安澜勾起没有温度的笑,第二道水柱接连而至,这次没射中男子脆弱的眼睛,只堪堪射到了他的面颊部位。
黑衣男子只觉得面颊像是被人泼上了滚烫的热油,灼热无比,疼痛剧烈,手不自觉的摸上去,那一块肉竟像是化了的感觉……
“啊!……”忍不住痛呼,黑衣男子顶着已看得见森白颧骨、血肉模糊的半边脸扑砍过来——
又一道水柱射中他握刀的手……
‘哐当’一声,刀坠地呻吟,而黑衣男子也已扑至安澜面前,血掌直抓安澜的脖颈。
“澜澜!”十暮挥剑刺穿敌手,却见安澜这边惊险的一幕,他顾不得多想,抽身想来帮安澜解围,却被身后一人的长枪扫到,刚好刺到原本就受伤的脚侧,闷哼一滞。
安澜见已躲不开了,便咬牙将手中的竹筒前面尖端的部分用力刺向黑衣男子的心口,她的脖子被男子擒住,他发力死死的掐住……
安澜宛如听见黑衣男子手骨的响动……窒息、无力、晕眩……
眼前突溅起一片血红,视线渐渐清明,已不见黑衣男子那猩红恐怖的脸……
“澜澜,没事了……”是十暮的声音,是他清朗的面容,安澜仿佛看见一缕日光穿透云雾,不染纤尘的照亮她陷入阴霾的希望。
“小心!”徒然惊恐的睁大眼眸,安澜一把推开十暮,对上袭来的长剑,身子不由控制的向后仰去——
那道尖锐的残影,似荡起一股不可逆转的宿命的凌厉与悲壮,铺天盖地的斩断她仅剩的不甘、惶恐……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远的,沉入无垠的空白。
“不!”
后脚踩空,坠落的一刹那,安澜听见裂帛般的喊声……
她看见、白衣翻飞,翩若惊鸿……
“你傻啊……”
“澜澜,抓紧我!”正是十暮跃下,将长剑狠狠插进白雾里,一把抓住安澜的手,两人悬在空中。
“去死吧!”上面的人已端起大石向他们砸来。
十暮抓紧安澜,晃着身形尽量避开石头砸到要害,但一只手臂负担两个人的重量让他面色惨白,躲不过的石头重重砸在他身上,留下一块一块红艳艳的痕迹。
这场面多像她跟齐绪一起经历的,一样还是两个人,下面也还是不见底的断崖;不一样的是身边的人,是不一样的对待。
齐绪说,对不起、小安,我不要死……
而他……安澜看着他死死抓住她的左手,青筋毕现。
轻轻地笑了,却有什么流进了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安澜右手拈起一根毫针,慢慢扎向那只紧握她的手……两脚顶上侧壁、腿弯曲、再猛然一弹褪……
十暮只觉那只手暂时性麻痹了,然后身体被人向上一托,他震惊的回首,只看见安澜泰然的笑着、身影飞速没入茫茫的白雾中……
总认为她的笑掺杂了太多东西,狡黠、率性却又矛盾的沾些莫名的沧桑疏离。
原来,她也可以那样笑着,如释重负,温柔娴静。
可是、为什么她不相信他、就这么放弃了?!
他能救她啊!
眼底升腾起一抹幽蓝的暗光,没有了负担,十暮抽出剑,再一压剑身,借力弹起,翻跃直上。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他化作狠辣无情的刽子手冰冷的收割人命,脚下的白雾淡漠的湮没一具一具尸体,依然无暇似雪。
“你、你不要过来……”唯一还站着的玄衣男子惊恐的望着步步逼近的十暮,身体颤巍巍的后退,这个单薄俊朗的白衣少年在他眼中就如同嗜血的恶鬼。
“那下面是什么?”
“不、不知道。”声音颤抖,男子见少年危险的眯了眯眼,吓的跪在地上,“我、我真的不、不知道啊,这里是千道崖,谁也料不到下去了会是什么。”千道崖、千道景,跳下去的人生死看命,下面或许是万丈深渊,或是一泓水潭,一片山谷。
一道剑光乍现,他只听见、自己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千道崖、竟是千道崖……千道无回、错一步跳下便隔天涯。
黯然一笑,十暮久久伫立崖顶,目光垂落。
澜澜、我已追不回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