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群星璀璨。
清冷辉光照亮万里河山。
苗家,主殿屋檐,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他怀抱绝色少女,背负一轮弯月,让画面就此定格。
弓满月,箭上弦,在苗家主殿之外,正排着无数兵士,手中利器寒光闪烁。
这一刻,落针可闻。
“我父为我取名丹青,世人皆以为是水墨丹青,殊不知也有暗青子的意思在内。”
这道声音,虽然依旧有些稚嫩,但却难掩其冰冷之意。
一张红色布匹展开,如同挂在夜色下的天幕,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不知你们是否听闻过一个成语,妙手丹青,在丹青之前,有妙手二字?”
咻!咻!咻……
突然间,天上地下,响起了无数破空之声。
这些声音尖锐刺耳,呼啸而来,让人灵魂都在战栗。
满天花雨撒金针!
在红色布匹展开之后,借着遮蔽月色的那一瞬间,众人没有看到,一根根竹筷,正飞速射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当他们听到声音之时,就已经来不及反应,纷纷倒地毙命。
血,染红白雪,渗入大地,滋润冬季寒梅。
又是一年寒梅盛开时。
去年,丹青在此作画。他画天画地画佳人。
今年,丹青在此杀人。他杀梦杀心杀因果。
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在夜幕下,他宛若谪仙般凌空踏步。
百里擒飞狐。
没有多少人知晓的战绩,在去年,丹青已将轻身功夫修至极为高深的地步,在百里之内,将飞狐擒拿。
纵然依旧无法飞行,但他却可以借着一跃之力,跨过十丈距离。
就这样,他不断拉开自己与追踪者的距离,用堪比鬼魅般来去如风的步法,在苗城中连续闪烁。
几个起落,他消失在夜色之中。
“少爷,咱们玉清王朝最出名的就是轻身功法了,据说当初的玉清天尊在还未成道之时,他便可以追逐真仙了。”少女被丹青怀抱在胸,她伸手,紧紧环住了丹青的脖颈,咬着嘴唇在他的耳畔低声喃喃。
“你少说一些话。”丹青皱眉,眼神很冷,心却更冷。他突然有一种很恐惧的感觉,生怕怀中的佳人就此远去,再也不能相偎相依。
他怕,怕自己一个人生活。
从小到大,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若是有一天,她走了,他不知道是否还能活得下去。
“我冷。”少女果然不再多说,只是环住丹青脖颈的双手更用力了一些。她也怕,怕自己离开少爷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自己这般无微不至照顾他的人了。
大雪纷飞,落在两人的发丝与肩头上,将他们的身影逐渐染成了纯白之色。
丹青抱着少女,身子依旧在不断起落,但却没有半点颠簸。
在他走过的道路上,不曾有半点脚印留下,让人无从追踪。
踏雪无痕。
就好像是走在坚硬的平地上,不管丹青如何起落,始终未曾让脚印落在雪中,哪怕是浅浅一点。
“别走这条路,我们去王朝都城。”就在丹青赶往南面方向的时候,少女疲惫开口,声如蚊呐,低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但是丹青却听到了,他心念电转,突然想通了一切,低声惊呼道:“是否担心苗家之人半路堵截?”
少女点头,眼睛半开半阖,像是快要睡过去了。
“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去王朝都城。”丹青恐惧了,不断摇晃着怀中少女,生怕她就此一睡不醒。
“我不睡,少爷你别怕,我永远陪着你。”似乎察觉到了丹青的恐惧,少女展颜欢笑,但眉宇间却有一抹难以掩饰的痛苦。
她浑身的骨骼尽碎,只有双手位置还保存下来一些,所以才能够环住丹青脖颈,让他省些心力。
“不睡就好,不睡就好……”丹青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语,他的声音在颤抖,速度却陡然加快,向着前方一条幽深小道直冲而去。
密林。
这是一片树梢落满白雪的密林。
只要能穿过去,便可以直通王朝都城,让帝王派遣神医医治少女。
从未有过,丹青平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怨恨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家族。
苗家,狼子野心,他一定要揭破这个阴谋。此时,他早已无所畏惧,只要能够活着赶到都城,帝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哪怕是正面交锋玉清王朝中掌握兵马大权的镇守之家。
丹青可以想象,帝王已经忍受得够久了,要不是没有把握彻底铲除苗家,他或许早就动手了。而今,机会就在眼前,苗家伤了丹家唯一少主,等于开战丹剑,正是一个绝佳时机。
没有谁愿意当一个傀儡般的皇帝,且随时都会被属下颠覆,甚至连性命都不能保全。
咻!
突然,丹青抬手,将怀中少女高高举起。
噗!
在他的右胸,喷出一道血线,探出了一支箭头。
他的步法依旧,没有半点停顿,眨眼便冲进了密林之中。
此时,少女再次回到了他的怀抱之中,脸色已然有些苍白。他将她小心移开,避过右胸箭尖,生怕对她造成一丝伤害。
“少……”少女眼圈一红,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丹青以眼神制止。
丹青惨笑,胸前疼痛在不断挑拨着他的神经,让他的步法都有些迟滞了。
唰!
他突然一跃而起,伸出左手,抓下树梢上的白雪,送进了自己嘴里。而后,便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冻结了他的血液,将疼痛都给盖过,让他的神智再次清醒了起来。
呼!呼!呼……
冷风呼啸,扑面而来,丹青眼睛一亮,精神大振,突然蹿进了西南方向的位置。
紧接着,眼前密林消失,在他的前方,是一条堆满白雪的道路,两旁有许多屋舍。屋舍的尽头,是一间客栈,在黑夜中,亮起了数盏灯火,为丹青指明前路。
唔。
与此同时,丹青低头,将嘴里早已化掉,成了温水的白雪送进少女口中,让她的脸上再次恢复一丝血色。
砰!
没有多余的话语,丹青直接冲进马棚之中,挑选一头矫健的白马,向着道路尽头飞奔而去。
“贼人好胆!”突然间,无数道怒喝声响起,客栈中的高手纷纷冲了出来。
唰!唰!唰!
三名玉清巅峰的高手几步便冲到刚刚加速的马匹之后,抬手向着丹青一掌拍下。
呼!
犀利的掌风吹得丹青的发冠砰地一声爆开,满头长发都在随着狂风摇曳。他回头,眼中杀机一闪,但却没有拔剑。
他此时,手中已无剑。
剑虽重要,但却比不上怀中人儿的万一。
被他这一瞪,三名玉清高手动作一顿,瞬间闻到了血腥之气。
噗!
丹青双腿夹住马身,左手紧紧抱住少女,右手突然拔出胸前箭矢。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那箭身却唰唰唰的被折成三段,向着身后飞速射去。
咻!咻!咻!
仅是木头做的箭身,但在丹青手里却像是致命暗器一般,瞬间拦住了三名境界相同的高手,让他们不敢再前进半步,只能奋力的抵挡眼前凶险。
夜色下,马儿疾驰,发了疯的狂奔。
马身上,丹青怀抱少女,脸色苍白,胸前有一个不断冒着鲜血,大概食指大小的伤口,将两人衣衫都给染成了鲜红色。
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两个血人,样子说不出的狼狈。
堂堂状元郎之子,十五岁的文武双榜眼,玉清王朝世家公子第一人,竟然会落得如此地步,若是说出去的话,根本没有几人相信。
但现实就在眼前,容不得别人不信。
丹青呼出一口热气,单手怀抱少女,将一身修为源源不断地送进她的体内,为她吊着最后一口生气。
清晨,天光破云,前方隐隐有一座古城轮廓,耸立在白雪之中,看起来很是壮观。
跸跋!跸跋!跸跋……
宝马迅疾如风,在大道上急速奔驰。
不得不承认,这匹马跑得确实很快,就连丹青都有些惊讶,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他们回到了广阔的大道上,这条道的尽头便是他们的终点:玉清都城。
可终点却是那么远,如同海角天涯般让人心生绝望与恐慌。在迎亲之时,丹青巴不得道路永远没有尽头,让他们永不知疲惫的走下去。但在少女危在旦夕之刻,他却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高飞于天际,眨眼千里归故里。
奈何,世间总有许多无奈,想象终归还是想象,他无力去改变。
铮!铮!铮……
突然,仿佛有人在九天之上撩动琴弦,一阵天音飘渺迂回,在丹青的耳畔不断鸣唱,就连他的魂,似乎都醉了。
什么声音?
钱币快速转动,于丹青怀抱少女的左手指尖盘旋,刺耳的破空声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是谁?
他抬头,双眼茫然,似乎又被天音给勾去了魂魄。
此时,马儿突然停下了奔跑的步伐,有些焦躁,不停地嘶鸣,蹄子在大道上来回践踏。
听说兽类最是通灵,莫非有不详发生?
丹青依旧沉默,眼中失去光彩,如同一颗璀璨烈日遭到了天狗啃噬,余下无尽黑暗。他痴了,麻木呆滞,身形一动不动。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嘶鸣声揭开真实,掩盖幻想,呈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却静谧温馨的离奇场景。
就在丹青眼前,景物早已大变,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了起来,就连地上都是用黄金装饰而成的。四周,盛开了一种极为芬芳美丽的花,呈鲜红之色。
这种花,不仅是地上盛开,就连高天之中也在摇曳,不停的洒落,不论昼夜,没有间断,永无止境,落地缤纷。
它是什么花?
为何会有如此奇景?
此时,丹青的双眼依旧没有焦点,但他的嘴角却在发苦,一张眉清目秀本应挂笑的面容逐渐扭曲了起来,像是遭到什么痛苦的折磨一般,不断的抽搐。
最终,他放声咆哮,歇斯底里,手中钱币已然高高举起,不管不顾的怒吼道:“你们莫要逼我,莫要逼我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
直至而今,他也终于认出,眼前的漂亮花朵到底代表着何种惊人的意义。
相传此花一出,世间必有妖孽喋血,乃是地府与极乐的混合,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世人称其为:曼陀罗。
当然,一般的曼陀罗并不恐怖,也不惊人,但是眼前的曼陀罗,却还有一种别称,名为:彼岸花。
彼岸花,传说中的引魂之花,冥界唯一的花。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彼岸花也称曼珠沙华。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
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黄泉为花。
一千年花开,一千年花落。
咆哮声依旧,那是一种绝望的痛呼,只要有人听见,便能知晓,发出声音之人已然疯狂,就像是一头被逼到深渊前方的孤狼,再也没有退路了。
而野兽在没有退路时,它们便会不顾一切,露出狰狞獠牙,哪怕前方有无数弓箭,也会拼死一搏。
丹青笑了,很凄惨的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也有些哀伤。
歇斯底里过后,便是彻底癫狂!
叮!
弹指间,钱币停止转动。
这是一枚看起来很普通的钱币,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它却葬有惊天大秘。
十五年来,丹青从未动用过它,本是想留待生死关头之际,再将它用力抛出,完成破而后立的蜕变。
但是此时,他却已经不能不用了。
因为他知道,当曼陀罗花出现时,将会预示着怎样的结局。
这个结局,是他所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的。
“少爷,凡间五百年花开一轮回。五百年后,你还记得我吗?”怀中少女已惊醒,她并没有害怕与恐惧,反倒是伸手摸着少年的脸颊,柔声劝慰,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生离死别了。
曼陀罗花。
地府索命幽魂。
它妖异、瑰丽、神秘、不详,象征着死亡与别离。
叮!
少年不答,再次轻弹钱币,以行动证明。
落花缤纷,死亡越来越近,不详笼罩在两人身上。
唰!
突然,少女出手如电,用尽全身最后一分力气,紧紧抓住了少年手中钱币,黯淡的大眼在此时爆发出一抹明亮的神采,展颜欢笑道:“它是少爷的命,也是少爷此生的希望。奴婢只求少爷莫要轻易动用,于五百年后带着曼陀罗花前来寻我,唤我前世记忆,来生再当你的丫鬟。”
本应是劝慰的言语,殊不知,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脏,此时哪怕是他的父亲丹剑前来阻止,他也是不可能放弃。
无言的沉默,他轻轻掰开了少女的五指,不断的摇头,用沙哑的声音低沉道:“若是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哗!
突然,天地寂静,异变陡生。
眼前的诡异景象破碎,露出了消失已久的大道。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枚花瓣滴落,烙印在了丹青的眉心正中。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让人心神恍惚,如同服食了罂粟花的果实,幻象丛生。
但是丹青却清楚,刚才那一幕离奇场景都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多想,怀抱少女,策马扬鞭,继续向着道路的尽头疾驰,眨眼便冲向了最终点。
弹指间,他们的身影消失,周围芬芳依旧。
一场曼陀罗花雨,揭开一场神秘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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