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微信聊得有一搭没一搭,数日之后,对感情生活的进展也不见有任何推动作用,渐渐的也就在我的视野里退居二线,变成了生活小花边,仅供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聊微信的出发点也早被抛到脑后。
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在我刚刚觉得没有老妈的“连环炸”骚扰下,自己浑浑噩噩的小日子越过越舒坦的时候,老妈一个电话一大早打过来,连个梦也不让做囫囵。
怕什么来什么,ZZ还真是地邪。
“妞,上次你说喜欢上的那个小孩,最近有啥进展没有?也不见你打个电话汇报情况。”
“还没呢妈,哪能这么快。现在的男人复杂着呢,得多了解了解才行。”
“说的也是。闺女,妈不是催你,就是怕你把时间耽误了呀。对了,最近你张叔叔那个侄子又跟你联系了没?”
“联系了,发了几次短信。”
“都说啥了?我可听说了,小伙子找到工作了,工资还不低,你跟那孩子要是不成,可得把小张给我好好把握住,男孩这个年纪都吃香,看着在眼皮底下,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抢走了。你不稀罕人家有人稀罕,这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不管是跟谁,你的事要赶紧定下来,我跟你爸这心里才有着落。”
“妈,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对了,你喜欢的那个小伙子家是哪的?做什么工作?家里几个孩子?在哪上学?学啥专业?”
“妈,年底我给你带回去,您老自己一个一个问吧。我该起床上班了,要是迟到,这个月全勤就没了,改时间跟你聊哈。”说完,赶紧挂电话,片刻都不犹豫。
这下牛可吹大发了,收是别想收回来,搁我妈这脾气,承诺好的事情敢不实现,年她都敢不让我过。所以,最保险还是赶紧找,实在不行就租一个,办法总会有,是谁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最近我们单位人事上的一个姐们儿给我推荐一座寺院,他们老家的清袖阁。这座寺院我听说过,是个烧香还愿的地方,只是一直没去过。因为我是无信仰主义者,自己作为一介凡夫俗子,对各路神仙也都只是远远地敬仰,不敢走近,怕稍有不慎,会有亵渎。
姐们儿说这个地方她跟她的一个朋友一起去过,回来没多久,她那单了好几年的朋友就成功摆脱单身,跟老公手牵手定居在围城里面。而她,也在不久之后跟现在的老公相识、相恋,结婚,到现在孩儿都快会叫妈了。
然后,她用很笃定的语气告诉我说:“相信我,亲,信仰是只要你相信,就会有。去一趟吧,回来肯定就能找着了。”说得我心里蠢蠢欲动,剩下直到周末的时间里,班都没上好,天天卯着劲想着赶紧去许个愿,回来把这“光棍儿”的名头给摆脱了,找个男朋友一起奔向幸福美满的小康生活。
终于等到周末,一大早就收拾收拾出发,要去清袖阁烧香拜佛。到地方的时候大太阳已经高高挂起,火辣辣地照着我满腔的虔诚。刚刚下车,一股浓厚的寺院气息扑面而来,钟声、诵经声和浓郁的香土味,侵染着附近的空气,让人嘈杂的内心陡然变得严肃和凝重起来。
街道周围卖香木和贡品的很多,第一次烧香拜佛,不懂规矩,找了家离寺院最近的香店买香,并虚心多请教了几句。
经过香店老板介绍,才知道寺院分前庭和后庭,主要供奉四尊大佛,每尊大佛都主管不同的运势,有姻缘、仕途、鸿运、子嗣等,进去之后为每尊大佛供香,行礼,并倾诉自己的愿望,无关费用,心诚则灵。
买了四柱香,每柱香都是由细小的香木捆成一捆,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味。踏进寺院,我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这是神圣的地方,不容许任何轻浮和怠慢。
寺院不大,不算景点,没有景区熙攘的人流,但每尊佛像和每个灵物之前,都围着虔诚的信徒。前庭四周是僧侣的休憩之处,零散着卖些小物品,在前庭和后庭之间,坐落着一尊大佛,大佛伟岸,挺拔,颔首微阖,面带微笑,守着一方许愿池,里面积累了厚厚的烟灰,和一炷炷默默燃烧的香木。
我赶紧在旁边的红蜡烛上面燃起一炷香,学着旁边的人默默地鞠躬,然后把香投入许愿池,浸着满脸的热气,走入后庭。
后庭的中央,是一颗黝黑、粗壮的老槐树,树干上裹着金黄色的绸布,枝叶上缠满红布条,上面写满了字,有祝子学业有成,有祝夫名成功就,有祝母福泰安康,有祝自己宏愿达成,等等,随着寺院里飘渺的香烟四处飘摆,整棵树木显得稳实而凝重。
老槐树的正西方,矗立着一座老祠堂,上面刻满经文,已经被烟熏得黝黑的石壁,记录着这座寺庙久远的年岁里所经历的风雨。等别人拜完我点上香凑上去,毕恭毕敬地弯腰,上香,这时候,一个老大姐走上前问,姑娘,你这是求什么?
我拜求的内容很多,父母身体健康,吃嘛嘛香,亲朋好友开开心心,和和气气。我自己工作顺利,并能尽快找到如意郎君等等。我不知道老大姐的来意是什么,就简单地说,求姻缘。她笑着点点头,说你要是不忙,我可以给你算上一卦,我想了想说,谢谢您,我不卜卦。老大姐说没关系,然后告诉我香该怎么摆放,就去寻找下一位顾客了。
还是那样的想法,所谓来世今生、因果命理都属于自然的规律,有些东西只需顺其自然,无需刻意改变,所以心意虔诚,寄思夙愿,但不卜卦。
想起廖一梅的《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上说,“年轻时并不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但一直清楚地知道我不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那些能预知的,经过权衡和算计的世俗生活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要寻的是看到生命的奇迹。”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后庭面南背北的佛堂里面供奉着最大一尊佛,四周小佛簇拥,殿堂虽小,却金碧辉煌。佛堂大殿坐着一位和尚在念经诵佛,香客在此跪拜,烧香,他不受任何侵扰,表情平和而安宁。
有人说现在佛门已经不是净地,商业化的脚步已经把这变成利欲熏心的地方。说到底,这种改变源自人们内心的贪欲,想要索取更多,就偏颇了内心的平衡,迷乱了内心的方寸。只有心智明净,不计得失,佛门才能还原为修身养性,寄托夙愿的净地。
回去的时候,天依然很热,街道上明亮的光线被玻璃橱窗反射到眼睛里,有种耀眼的焦灼感,寺院所在的地方是有名的热闹之都,坐在车里,看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像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俯视尘世的生活,尘念经过洗涤,心中有种无法言语的超脱与大气。
出了小城,车在回ZZ的高速上行驶,不经意间,竟在道路两旁的层层绿荫中感受到阵阵凉意。
不知不觉中,秋到了。
十六、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尽管初秋初上,街上的圆润饱满的苹果、葡萄、桃子和玉米却已经遍布街坊邻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时间的脚步,当我们还沁在夏天的酷暑里意犹未尽,下一个季节已经悄悄地到来,给人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对做工程的人来说,秋天收获的不仅是能吃上丰硕的水果,还有上半年辛勤劳动所换来的成果。各部门忙了一年,终于到了获取回报的时候,每个人都把精气神集中到我们部门,等着我们把果实摘下,捧到他们手上。
我们部门有商务回款的业务,所以这个季节特别忙。核工程量、验收、走流程、提交付款资料,样样不能马虎。谁曾想就在这个关卡上我们部门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都说是多事之秋,或许真要应应景,才能彰显这个季节对我们的重要性。
问题很简单,一个金额几千万的合同,合同上载明第一次付款比例百分之五十,但关于开发票金额表述的含糊不清。按照惯例,这种性质的合同一般都是按照付款比例开具发票,但最近我们听到风声,说近期YD内部财务核算调整,再加上各个合同性质不同,发票有按照付款比例开具,有按照合同全额开具,没有统一标准。为了保险起见,我没有擅自做决定,发票的事情安排给财务之前,先把这件事汇报给了头儿,请他定夺。
头儿当场给YD采购部老总和财务部副总打电话,采购部老总明确表示按照老惯例,按付款比例开发票,财务部副总却说得比较含糊,只说理论上来讲全额发票比较安全。
介于税务问题,开全额发票对我们来说比较不利,头儿就跟财务部副总解释,说这种项目将来要牵扯到终验验收,由于终验金额不确定,合同也只属于框架合同,跟付款金额不见得能对应,所以一般都是按比例开票据。然后财务部副总说那就按照你们以往的惯例做吧,但是要记得跟采购部沟通,达成一致意见以后再做决定。
结果一出来,我就安排下面流程,发票也是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前面都很顺利,提交付款资料的时候却出问题了,一个同行跟我们做同一个项目,也开百分之五十的票,当场被退回,让回去重新开,他们金额小,重开损失不大,办事的工作人员就直接给领导汇报回去重开。到我们,也是同样的结果,YD负责资料签收的财务不给签收,说他们上头规定,这个项目一律开全额发票,通知也已经下发,没办法通融,属于板上钉钉的事。
我们财务内部审计严,并且,几千万的发票,重开单单税款损失都不是小数目。此外,如果重开,事情肯定要惊动大领导,不仅税款要私掏腰包,就连相关人员在我们单位内部职业生涯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我是没关系,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关键是我们头儿,岗位责任书明确规定,百万以上的财务动向要跟领导汇报,明显这事头儿过过目点过头,无论如何,他都要负主要责任。
头儿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刚刚站稳根基,虽然嘴锋利了点,人却很踏实,圈儿里口碑也不错,尽管跟大领导之间有些许芥蒂,但还是个被重用的主。如果因为这点看似无伤大雅,却一不小心就被上纲上线,提升到体现一个人的专业素质的层面影响发展,不值。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想办法把票递上去,而且要能顾全我们和YD,YD和别的公司的多方大局。
最近一直跟着头儿跑YD省公司,深入内部,才知道YD的采购跟财务本身也有无法磨合的矛盾,这事跟两个部门都有密切的联系,这层关系无疑又给我们处理这件事增加了难度。
采购部老总并不脱卸责任,但事关重大,并且涉及财务部,多方面沟通只能增加事情的影响力,对事情的推动却徒劳无功。他给的主意是想办法修改合同,重新签订,修改付款条款内容,这样如果牵扯内部审计,也不会出现原则性的问题。
问题在于,由于合同金额太大,流程会走得很慢,保守估计合同要两个月才能下来,这样的隐形损失,堪比重新开发票。所以权衡再三,没敢采纳。
又找财务部,跟老总、副总都做过沟通,老总、副总都是内部调动换上的新人,鉴于内部审计的问题,再加上别的厂家大都已经重新开票,最终也只是表示很能理解,在解决问题方面却并不松口。来来回回我跟头儿小腿都快跑断了,在越来越有限的时间里不停地找方案、等待、商讨、推翻、再重新找方案。希望点燃,又被泼灭,再点燃,再泼灭,像是在一轮轮涅槃中煎熬。
终于,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头儿托一个同行的朋友,联系上了已经退休的老财务主管,本来已经不问职场的他在家安心带孙子,最后经不住我们软磨硬泡,还是被我们费尽心思、千方百计约了出来。
饭桌上,老先生言语谨慎形容稳重,虽然已经褪去职场上的尖锐和犀利,言谈举止里表现出来的慑服力,还是让人不由得佩服和尊重。
老先生说,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由于政策改变没有及时下达,造成很多厂商开出错误票据,压在手里无法提交。当时引起各部门领导重视,并连夜开会拿出了一个方案。现在领导却只顾推卸责任保全自身,不为厂商考虑,只关心是否伤及自身利益。
“哎,现在的人啊,不比当年喽。”
提起往事,老先生义愤填膺。我跟头儿在一边小心应承着,不敢发话,只等老先生帮我们出谋划策,找出解决方案。
老先生说,这事应该还有权衡的余地。我回头给他们财务领导沟通一下,这个人是我带出来的,我们好说话。你们这边也赶紧想办法表态,在提交的资料里面附加书面说明,并找设计院证明合同方案因自然原因改动,造成实际金额跟框架合同差别较大,因此单方面决定没有开具全额发票。此外,还要做出保证,在一个月内开出剩余发票,并申明,如果出现任何问题,由你们全权负责。
没有犹豫,立马照办,跑三方,跑分公司,跑设计院,资料备齐了,拿给财务部老总跟采购部老总看,也都暂时得到认可,但一再嘱咐下不为例。看来老先生帮我们做了不少工作。
资料终于提交了,我们带着红包买了东西去看望老先生,老先生只把我们给小孙子买的东西留下,礼品退回,红包坚决不收。英明神武、廉洁清正的举动又是让我们一顿感慨,瞬间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回来的路上,我跟头儿用他私掏腰包包的红包里的钱结结实实地搓了一顿。这件事情,整个过程下来,头儿是主力军,能者多劳,当然也劳苦功高。吃饭的时候我悄悄地发现,半个月下来,头儿下巴尖了,脑袋上也隐隐冒出了几根白头发。我说头儿,表面看着你坐怀不乱,这内心的不淡定都体现在头发上了啊。
头儿说,你看到的算啥,要是不染,我现在满头都是白发。这话肯定假,不过从一个三十上下的小伙子嘴巴里面说出来,还是透着股酸劲儿。
我想都没想,掂着筷子脱口而出:
“可怜的娃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