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吴大夫来到秋水居,替莫夜诊脉。
“咳、咳、咳……”
虽说春季已过去大半,但莫夜的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咳嗽声不间断的响在寝屋中。
吴大夫沉思片刻,说道:“娘娘,您的剑伤已无大碍,多多休息,调养好身子才是正经事。您本就气虚体弱,这一剑,大大伤了您的元气,娘娘千万要宽心养病啊……”
“咳、咳、咳……”莫夜手持巾帕,咳得没有办法说话,只得微微点头。
吴大夫走出了寝屋,见江行云坐在堂屋的桌边,便知他已等候多时了。
“王爷。”吴老大夫一鞠躬。
“嗯……”在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这反而让吴大夫有些不敢开口。
吴大夫支支吾吾,半天不敢多说。
江行云直视院落前方,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先生,本王在这儿转成等候您,可不是为了看先生怎么哑口无言的。”
吴大夫又做了一个揖,上前一步,还是据实说了。
……
莫夜喝了些水,咳嗽有些好转,见江行云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莫夜问道。
江行云稍稍回神,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摇了摇头。将莫夜的衣衫整理好。
“是吴先生说了什么吗?”莫夜试探的猜测。
江行云的手指有些僵硬,但他还是淡淡的摇头:“你又多想了。”
莫夜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瞒着没说。
“那你为何脸色如此凝重?”
心细如她,江行云在心底默默叹气。
“方才还没进屋就听你咳嗽不断,想着你那缠人的哮症,当然高兴不到哪儿去。”
莫夜轻笑一声,不料又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江行云连忙抚着她的背,语气虽有些责备却带着关切。
“你看看你,刚刚才说,又来了。身子不好就该好好休息,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
莫夜深呼吸了一番,笑了笑:“我这哮症我自己清楚,是好不了了,却也不会要我的命的。”
江行云听着她如吐气般的声音,心头不觉一紧。
莫夜见他眉头深锁,又沉默不语,想岔开话题:“这些日子在屋里待得太久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虚弱的身体着实不宜走动,但江行云不想拒绝。只得为她披上披风,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屋子。
莫夜来到院中,有些不适应强烈的阳光,眨眨眼,抬手挡了挡。发现春日到来之际,花台中的各色花儿争相斗艳,庄生将院中打理的很好,只是自己许久都没有出过寝屋了。天气回暖,走在王府中,莫夜发现府中的下人们都穿着单衫,而自己……披着披风,却还手脚冰凉,不觉神色黯淡。
看着在府中来回穿梭的侍婢们,见她们健步如飞,莫夜有些羡慕。突然,一位年纪尚小的侍婢拿着一幅刺绣一蹦一跳的朝这边跑来,她的后面还有个追着她跑的年龄相仿的侍婢。
“来啊!来啊!追到了这就还你。”
“快还给我,别跑……”
前面拿着刺绣的侍婢一个不稳滑了一跤,摔倒在莫夜和江行云面前。后面那侍婢远远看见了莫夜和江行云,急忙跑过来跪下,带着些害怕:“王、王爷吉祥,王妃吉祥。”
莫夜没说什么,只弯腰伸手扶起摔倒在地的那位小侍婢,小侍婢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跪好不敢抬头。
江行云见这两个奴才冒冒失失的在府里横冲直撞,本想惩罚她们,不料却见到莫夜眼中的温柔,便不忍开口斥责。
莫夜拾起掉在地上的刺绣:“你们起来吧。”
两个侍婢偷偷看了一眼江行云阴沉的脸,不敢起身。莫夜也瞅了瞅江行云,撇了撇唇角,江行云不得已这才发话:“起来吧。”
“是……谢王爷,谢娘娘……”二人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依然不敢抬头。
莫夜看着那幅刺绣,是枕头花儿的样式,绣的很好看。
“这绣的可真好看,是谁绣的?”
先前在后面追着跑的小侍婢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颤抖抖的说道:“回、回娘娘,是奴婢闲来无事,随意绣的。”
莫夜眼里有着羡慕,说实话,她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可惜的就是她不会刺绣。母亲没有教她,因为自己大半的时间都在练琴跳舞,能安静下来刺绣的时间少之又少。
“你的手真巧,赶明儿也给我绣一幅枕花儿吧。”
“……”两个侍婢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疑虑的看了看莫夜,不想见到莫夜的绝美容颜,呆了呆。
“可别弄脏了,拿好。锦瑟,你跟她们一起,去讨个花样儿,让她们给我绣一个。”
“是……”
“多谢娘娘抬爱。奴、奴婢一定给您绣个好看的花样儿。”两个侍婢又一次跪在地上磕头。
“还不下去!”江行云厉声呵斥,二人抖了抖,匆匆磕了个头,便随着锦瑟急急忙忙的跑开了。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莫夜回头有些不满的说道:“你对她们太严厉了,她们虽说是府里的下人,但也只是孩子气而已。”
“府里的奴才若都像她们这般嬉闹,那成何体统。”江行云向来狠厉惯了,他那么多的手下,确实需要纪律。想想,他的这种狠厉,莫夜倒可以理解。
“方才,你是怕我斥责她们,故意说要让她给你绣个花样儿的吧。”
莫夜看着江行云,俏皮的眨了一下右眼:“你只说对了一半。”
“哦?”
“我是真想让她给我绣个花儿,因为我自己不会。”
“你不会绣花?”江行云奇怪极了,若说现下哪位大家闺秀不会刺绣,那还真是罕见的事了。连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儿多少有些刺绣的功底。像莫夜这样才貌兼备的女子居然说自己不会刺绣?!
莫夜点点头:“母亲没有教过我。从我记事起,母亲给我的时间无非是练琴和跳舞,像这样坐在那一整天对着花样儿绣的活儿,她是断不会让我做的。”
“哦?为什么?”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问过,而且我也不想去学这样浪费时间的东西。母亲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吧。”
对于莫夜的回答,江行云感到迷惑。莫夜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她似乎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又似乎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正直年少的豆蔻年华,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思想。江行云越来越被她的如梦似幻的所缠住,脱不了身,也不想脱身了。
莫夜没有注意到江行云深究的眼神,看着来来去去的府中下人。
“我倒还真想像她们那样快乐的奔跑,无病无灾,多好啊……”莫夜的低语,江行云还是听见了。
“等你剑伤复原了,我便带你去府外散心。到时候骑马打猎,随你高兴。”
说完这话,江行云从她的眼中看了雀跃,一闪即逝。
“我这样的身子骨……也能骑马打猎?”
“有本王在,你有什么不能的!”江行云坚定的回答,教莫夜有了振作的希望。
离开江行云几步,莫夜走向前方的那棵柳树,看见树上停栖着几只黄鹂在叽叽喳喳的叫着,又突然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天空。
“我……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抚琴跳舞了……”
“身子康复了,你跳多久的舞都没事。至于抚琴,又有何难?!”难得见莫夜有如此兴致,江行云也突然心情大好,回身朝思弦吩咐,“把本王和娘娘的琴箫拿来。”
“是……”
一听要抚琴,莫夜笑的格外开心。江行云走上前,理顺她被风吹乱的发,柔声说道:“我的夜儿才貌双绝,琴声更是叫人如醉如痴……”
莫夜故作不开心:“那……臣妾的舞难道就不好看吗?”
江行云的笑意蔓延至瞳仁的最深处:“本王不是说过的吗?!杨花曼舞翩纤姿,泽润娇颜冠群芳!”
莫夜很少见的“咯咯”笑起来,笑声感染了在空中盘旋的黄鹂,惹得它们也纷纷鸣叫起来。
……
府中的花园中,传出悠扬动听的琴箫和鸣之声。《眷眷柔情》,这首曲子他们曾在落月亭一起弹过。江行云之前虽从未听过这曲子,一直想着或许是莫夜自己所做,但是仅听莫夜那日弹了一遍,自己便也记住了……
莫夜坐在园中认真的抚琴,江行云就站在她不远处,伴着她的琴声吹箫。琴箫一和鸣,二人相视一笑,道不尽的柔情洋溢在心底。
这乐曲声令府中所有人痴迷,莫夜头一次这般轻松自在的抚琴,自己从不曾想到,在这陌生的时空里,竟还能有人使自己牵肠挂肚,情难自已。自己曾经是多么害怕会沦为与母亲同样的结局,可是,江行云!这个不知何时走进自己内心的男人,带给了她去相信的勇气。她还会不会回到原来的世界,莫夜不得而知,有了牵绊,使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从这里突然消失。她承认,自己是离不了的了。但,至少现在她还在这里,还在他的身边,这样,便足够了……
江行云望着莫夜优雅的侧脸,心中的疼痛一点点扩散——
“娘娘若再不好生调理,恐怕……”
“恐怕什么……”
“恕老夫直言,娘娘……已是快到油尽灯枯,这剑伤虽愈,但元气已伤,若日后王爷想要绵延血脉……”
“什么意思。”
“娘娘的身子实在不宜孕育子嗣,即便有孕,也难保能够顺利生产。老夫斗胆直言,还望王爷恕罪。”
“……”
“娘娘先天体弱,如若有孕,非但保不了孩子,恐怕连自身的性命也……”
“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本王……只想她活着!”
……
江行云的箫声里,无尽悲戚。
一杯明月饮醉天地,清风里,飞扬如诗未停息;对酒当歌,千年一梦,忘不掉影姿风华,前世相约,今生相遇。
江行云定定的望着莫夜,看她冲自己笑的如一湾清水般沁人心脾。
江行云思绪万千,不敢说出口的话藏在箫声中,飘向春日里,任何一片新生的土地上。
“夜儿,我只想要你好好儿的,与我比肩而立……共此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