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兰草走了以后,王凯利一天到晚总是抑郁寡欢。她的食欲大减,头发又白了许多,真正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了,她觉得自己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这一生忙忙碌碌,抚养儿女,侍候丈夫,没有什么对不起这个家的。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为甘大物色上一个媳妇。她觉得她自己已经死了,自从她最亲的大孙女兰草走了以后,她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看看镜子里的她,两眼无神,脸也放出灰白的光来,她什么病也没有,只是觉得活够了,一天一天熬日子。以前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怪不得人活到七十岁的少,怎么人到了七十多岁这么悲观、无聊,总有一种想死的感觉。身体的苍老使一个女人更觉得留在这个世界上是给这个世界添累赘,她的牙齿快掉光了,都是兰草的突然死亡催的。大儿子这三年来,一天到晚地沉闷着,儿媳妇一提起兰草就哭,这些都在催动着她看世界的阴暗。她一天到晚,一出口就是“死,死“的,弄得小儿子的孙子寒地回家跟他妈妈韩奉贤说:“妈,我奶奶总是说死、死的。“寒地的妈妈说:“女人一换牙,就觉得自己老了,活着不如死了好。再加上你堂姐姐一死,你大伯大妈整天难过的样子,你奶奶自然又难过,你要常去逗奶奶乐啊!“
寒地嘟着小嘴说:“我奶奶的样子好可怕,我不喜欢她了,她总是说死死死的。“
韩奉贤就每天去她婆母家看她,开导她,发现婆婆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有一天她又去看婆婆。凯利刚刚梳完了头,放回梳子,准备到外面太阳底下坐一坐,就听儿媳的脚步声近了。她准备把昨晚的梦告诉儿媳。她有预感,觉得自己要撒手人寰了。当韩奉贤走进来时,凯利就坐在门外晒着太阳,脸灰灰的,两眼忧郁而无神。奉贤惊了一下,想,怎么前些日子她不这个样子?她也没有什么病,可人怎么好像快进棺材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婆婆:“妈,您不舒服?“凯利点了点头说:“有点儿,觉得气不够喘的,昨天晚上我梦见我死去的姥姥了,我见了她,她就是一巴掌。然后,我姥姥的影子一闪就消失了,我自己背过气去了。奉贤,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奉贤就安慰她说:“妈,您放心,梦是假的,您没事,我这就去卫生所请医生来,您坐着别动。“奉贤急急地出了院门。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叫她公公回家,她公公正在村西头的老头堆那儿闲拉。听到儿媳妇的话,就离开了老头堆。韩奉贤就去找医生。
田大田慢腾腾地往回走,他心中有数,和自己的老婆一起生活快五十年了,从来没得过什么大病,有个头疼脑热的,抗一抗就好了,除了妇女病外,她就没有什么毛病。可这几天不知怎么了,这个女人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好像行将就木的样子,问她哪儿不舒服,她也不吱声,只说活着没什么意思。田大田想:“女人到了这岁数活着也就是活着而已,人老珠黄,满口没几个好用的牙。哎!我也差不多了,怎么走起路来,腿想快一点儿,就是迈不动。他来到了自家门口,咳了几声,往日里,凯利只要在家里就会出来,或者说点话,或者接下他手中的东西。今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不是人坐在院子里吗?他就吆喝了一声:“凯利,你咋的了?怎么寒地他妈说你不舒服?“屋子里也没个动静。田大田几步走进屋里,往东间炕上瞅了瞅,只见凯利斜躺在炕沿儿,好像睡了一样,他俯下身看了看,见老婆正是在睡,不过姿势不对,平常她躺着总是规规矩矩地躺在炕头那儿,这怎么斜躺在炕沿上,他说了声:“凯利,你睡觉怎么不到炕头上躺?“凯利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田大田立即用手摸了摸凯利的头,又试了试她的鼻孔,觉得有气儿,可人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又叫了几声,可人还是不应。他吓坏了,赶紧跑出去,要到村卫生所求救,才想起来儿媳去了,说不定就回来了,他又返回家里,用自己的大手拉了拉老婆的手,觉得老婆的手冰凉,也没劲儿。他又大声地叫了几声,坏了,老婆出事了,是不是得了什么急症?他又跑出去,正巧这时儿媳带着王喜莲医生进得院门来,大田急切地说:“快,快点,喜莲,她不行了。可别就这么完了。你快看看她怎么回事?“
王医生放下药箱,伸手就去翻凯利的眼皮,然后又试了试她的脉搏,叹了口气说:“脑溢血,瞳孔都散开了,赶快叫辆拖拉机去医院。“韩奉贤立刻跑出去,到了大队部,一会儿,一辆拖拉机就开来了,几个人轻轻地把凯利搬上了拖拉机,要去镇医院抢救。
几个儿孙都跟着拖拉机去镇上医院了。田大田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数,他觉得老婆要离开他了,双手捧着头蹲在了地上。
果然,第二天上午,一辆拖拉机停在了田大田家门口,上面躺着已经咽了气的凯利。尽管二儿子茂凯还手里提着一个吊瓶,吊瓶下有管子连在母亲的手腕上,但这只是表明医院到最后还抢救着,儿孙们到最后还抱着一线希望。
一进院,把吊瓶放在了凯利的身旁,摘下了手腕上的针头。全家大小就放声大哭起来。田家又一个女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