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晚宴,气氛很好,反响很热烈,就连饮食上素来挑剔的北堂王也对醉仙楼的酒菜表示首肯。当然,这其中也多亏了绾绾的帮忙。
后来梁希才知道,晚宴散去后的那天夜晚,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王琪珊回到家就气愤地摔东西,抱怨老爹不帮着撮合秦盛和她。王都统却眯着眼睛盘算着,秦盛虽然前途不可估量,秋易恒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年轻有为了,看北堂王对秋易恒的熟稔态度,秋易恒的官运正是一片坦途。孰轻孰重,王都统心中已有了打算。
秦盛和魏斯回到魏府,魏斯对醉仙楼的菜肴赞不绝口,秦盛想到的却是行酒令时秋意映感受到自己的注视时粉颊上飞起的一片嫣红。香雪海盛会,他只想与秋意映一起度过。想到秋意映的大哥是朝廷命官,她家也是大户人家,不知她的家里人是否愿意接受他,秦盛向来骄傲的心中泛起一丝忐忑,他暗自下了决心:金秋殿试,无论如何,也要考起功名!
而在倚红院的清凉轩,夜已深沉,北堂王却仍坐在房里闭目听着绾绾弹琴。
一曲终了,绾绾抬头看向北堂王,想了一想,终是说道:“天色已晚,王爷该回去了。”
北堂王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眸里是微微寒凉的光。薄唇勾起一弧嘲讽的笑意,他缓缓说道:“你还是不肯让我留下。”
绾绾收回抚琴的双手,拢进长长的衣袖里,垂眸看向泛着青光的砖石地面,说:“王爷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是啊!我北堂王在京城也是一呼百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府里的妻妾比你整个倚红院的姑娘都多!唯独对你,我狠不下一丝心肠……”北堂王起身走到绾绾座前,隔着琴,弯腰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下这一张有着倾城之姿的脸庞。
“我的绾绾……你是吃准了我不会对你用强,是么?”声音低沉呢喃,透出的却是满满的威胁。
下巴处传来被攥紧的疼痛,绾绾微微一抿娇艳的双唇,迎头直视北堂王惑人的目光。
“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若要用强,十个绾绾也拦不住您。”绾绾怆然一笑,眸光挑衅地看向北堂王:“我赌的,只是王爷还是不是当初让绾绾视作知音的那个客人。”
初遇时,他是年少轻狂的高贵王爷,她是倚红院里不懂与人争锋的孤傲清倌。他从肥头大耳的客人手里抢下了她,因了她那充满惊惧的脆弱眼神,处处对她呵护有加。他流连倚红院,阅尽人间春色,却从不点她侍寝,每每只在纵情玩乐之后,听一曲她的琴音。渐渐熟了,二人因对弹琴的共同喜好,互相引为知音,北堂王才知道,这些年,一直誓死捍卫清白之身的绾绾,心底其实一直有一个人,为了这个人,她一直苦等在倚红院。
谈及过往,北堂王心中却是一片莫名之火。女人于他而言,从来不是问题,当初是因为将绾绾视作世间难得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他曾对她许下豪言:绝不会强迫她。他以为以他的魅力,总有一天能俘获她的芳心,可谁知,两年了,她的心如磐石,不曾转移,而他却因为得不到,而愈加想要!
“你就是吃准了我对你没有办法……”北堂王叹息着松开绾绾的下巴,伸手进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冷声问道:“你却怎知你苦苦等候的,不会是一场空?”
凝翠簪花。
他手里拿的,正是在醉仙楼玩击鼓传花时从绾绾发髻上摘下的凝翠簪花,游戏结束后,就被北堂王收下了。
绾绾眸光一紧,看向北堂王:“还给我!”
这簪花,是她和浩然的定情之物,也是她最珍惜的宝贝。
北堂王自然是知道这簪花的来历的,故意摘下这簪花让大家玩游戏,就是要看绾绾的反应,此刻见她还是这么紧张这支簪花,北堂王的脸色便冷了。
“半月前,我见过他,他快要成亲了。”目睹着绾绾绝美的面容瞬间失去血色,北堂王一字一顿说着剜心之言:“他说让你你等他三年,三年已过,他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步步高升,却为何不来找你?”
犹如晴天霹雳。
一双玉手无意识地紧紧绞在一起,绾绾双目无神地看着北堂王手中那支做工精致的簪花,呆住了……
那一夜的秋府,也发生了很多事。
秋意映自然是满心欢喜。晚宴上秦盛的视线频频投注于她的身上,连老对头王琪珊都因此吃醋,令秋意映暗自得意不已。回到淬芳阁,秋意映照例来到秦盛为自己所画的画像前,时而发呆、时而傻笑。
秋以远心中因为北堂王处处宣示自己对绾绾的占有权,心中恼火不已,晚宴时只有靠频频与人撞杯分散注意力,待宴罢散场之后,又拉着大哥陪自己喝了好几杯,早已醉的一塌糊涂。
“画月,你说,绾绾她会不会怪我没有能力保护她?”秋以远强睁着醉眼朦胧的眸子大舌头地不住询问梁希。
“不会的,绾绾那么聪明,自然能够体谅你的难处。”梁希细心地用热毛巾为秋以远擦了脸,招呼伙计们来帮忙把二公子带回房间休息。因为梁希与秋以远比较熟,秋意映特意安排梁希留在醉仙楼照顾烂醉的二哥。
秋易恒皱眉看着还在不断说着酒话的二弟,对梁希说道:“还是把他送回府吧!”说着便让人备马车。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二弟与北堂王喜欢上同一个青楼女子,传出去可是不好听。
梁希自然明了他的顾虑。赶紧忙前忙后与伙计们一起将醉成一滩烂泥的秋以远抬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开动,忙完一切的梁希抬起头来才赫然发现马车里除了自己和睡着的秋以远以外,还端坐着秋易恒。
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突然让梁希有种憋闷的感觉,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
“他喜欢那个绾绾姑娘?”秋易恒问,目光却是看着熟睡的秋以远。
“呃……是呀。”梁希干笑两声,不知道自己这样回答会不会害了秋二少。
“不过绾绾姑娘早已心有所属,二少爷是知道的,大少爷不必担心。二少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他其实有分寸的。”梁希赶紧为二少说话。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秋易恒的声音辨不出情绪,也不知这话是褒是贬。
梁希不敢再接话,干笑两声,规规矩矩地坐好——尽管马车里光线暗淡,对方也许并不注意她的坐姿。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秋易恒,都让梁希有种不太自然的感觉,想离他远远的。
“你很怕我?”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只听到车轮滚动声的马车里响起,显得有点突兀。
“您是主子,咱们做下人的,怕您也很正常!”梁希字斟句酌地小心回答。
“但我看你就不怕其他的主子,你不是还常常大晚上私自跟以远出府去么?”微带冷意的声音传来,却惊出了梁希一声冷汗。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只是个下人,而且是未出阁的三小姐的贴身丫环,要是被有心人士知道自己常跟二少爷一起去那些正派人士所不齿的地方,被人嚼嚼舌根,只怕自己的饭碗要不保!
“大少爷明察,画月,画月只是出去办事情,绝不是……”梁希心慌之下,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绝不是什么?”
一股温热的气息拂到脸上,梁希这才惊觉秋易恒竟凑到了她面前。
两腮处被一只大手捏住,这熟悉的感觉,让梁希想起自己初遇大少爷的那晚,自己咬得他鲜血淋漓,他也是这样毫不留情地钳住自己的两腮……
“我秋府待下人向来宽容,但有一点,”秋易恒的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若是有人不懂规矩,教坏主子、坏我门风,秋府绝不留情!”
教坏主子?
梁希一愣,继而一股无名之火腾腾地升起:什么叫教坏主子?我教坏谁了?
用尽全力将秋易恒的手指掰开,梁希冷笑着答道:“大少爷真是大方,这么高的一顶帽子扣到我头上!恕画月学识浅薄,敢问大少爷,何为教坏主子?何为败坏你门风?画月小小丫环一个,人微言轻,自问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秋易恒一愣,没想到区区一个丫环竟敢跟他顶嘴。
“你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只是提醒你而已。”秋易恒说完,坐回座位。
“谢大少爷提醒,画月谨记在心!”梁希咬咬牙,讥讽地回答。
于是一路无话。
回到秋府,秋易恒让马夫和梁希一起扶着烂醉如泥的秋
以远回房,自己则匆匆走了。
梁希朝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心中阵阵怒火翻腾。
他以为他是谁?当个官了不起?就可以门缝里看人?
说她教坏主子?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想想自己自从进了秋府,为了哄各位主子开心,成天绞尽脑汁忙东忙西,到头来还得不到一声好?
“气死我了!”梁希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