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轻在刚转学的时候就见到了沈绛离,尽管他并不想和这个看起来就高傲且不可一世的女孩子扯上一点关系。他从自己已经有了许多朋友的学校转到这样一个充斥着攀比家世的地方,全是因为自己父亲对七乌的“贡献”。而他并不像父亲一样为此而表现的无比骄傲,孩子总是能够从大人的眼光里看出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也知道母亲送他去新学校的时候眼中有着担忧。
但他还是要去,在父亲完成了那项“贡献”后,就有几个穿着黑长袍的男人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语气告诉他们,为了奖赏江亦轻的父亲,族会已为他们一家安排了一切。包括奖金、住房以及江亦轻未来的教育。他们用自以为是的奖赏打乱了江家平静的生活,以及曾经畅想的未来。
那时年幼的江亦轻躲在故居卧室的门后,听着一些自己并不能听得太懂的词汇,但他能感受到自己母亲在强颜欢笑,笑容下却是无奈与挣扎。他一直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所以他听话的在开学第一天穿上新的校服,告别了已经熟悉了的家,熟悉了的伙伴,坐在族会派来的像是监狱一样压抑的黑色轿车里,一去不回。
他就是在那一天遇上了沈绛离。如果给二十年后的他一个选择,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遇上这个一度成为他梦靥的女人。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从夏到秋,季节的转换不甚明显,倒显出了一些春天温暖的气息。江亦轻经过了上午的报到以及找新班级,对学院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而这个了解也让他更加厌恶这个地方。学院没有具体的名称——但七乌人人都知道,提到“学院”,也就只有如今江亦轻所在的、所有族会的皇子皇女所在的地方了。
学院里的学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只有一百来人却是整个七乌都耳熟能详的,当然,也有一些像他一样受到族会“奖赏”的孩子。江亦轻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看见了三次欺凌弱小,并不大的孩子围成一个圈,将那个家世最差的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他们的脸上全是得意洋洋的表情,仿佛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江亦轻一直都比同龄孩子早熟,见到这些场景之后也就只是厌恶与不屑。
而当他成为那些圈子中间的那个人之后,他也仅仅是老成的感叹了一下世事无常。
领头的孩子胖嘟嘟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甚圆。他大概只比江亦轻大几岁,个子却已经超出同龄人许多,看起来像个小小的巨人,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让江亦轻很是反感。旁边的孩子称他老大,而江亦轻却觉得这个“老大”的行为很幼稚。
“老大”叫杨永欧,家中的姨夫在族会中任职。现下他看着江亦轻纤细的身材,凶恶的说道:“喂,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什么什么江一清?听说你爸爸什么权利都没有,你能来学院得感谢我们家!把你调进来的可是我姨夫!”杨永欧得意的说道。
江亦轻没有答话,只是背着书包面无表情的看着身边所谓的同学们。他一直对自己的父亲视若神明,但如今对父亲的埋怨与质疑第一次袭上他的心头。这就是父亲所值得骄傲的结果?在他们第一次走进新家时,周围经过人群的鄙视眼神让这个八岁的孩子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他们家没权没势,仅仅靠的是族会的一点施舍。而族会,它凭什么这样简单的就决定了别人的生活,还不允许反驳?江亦轻在心里埋下了对族会愤恨的种子。今后,无论这颗种子如何生根发芽,他也没有忘记最初的原因。
杨永欧看着没有立刻唯唯诺诺甚至仍然没有一点表情的江亦轻,心里有些火气。他在家是被宠惯了的,在学院也凭借着自己的姨夫而有了几个跟班,可从来没见过一个家里没权没势的人能这样忽视他,这让他感觉受到了侮辱。一个被宠惯的孩子自尊心受挫时一定会有一些过激的举动,杨永欧便是如此。他一把提起江亦轻的领子,抡起了拳头。
江亦轻此时却想起了七乌周边的森林。森林外又是什么样的景象?没有人知道,妈妈说常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会外出探险,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或者说活着回来。新闻上常常会报道外面的战争,让七乌的人民都感受到生在七乌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江亦轻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那些被欺负的孩子。为什么他们都这样毫无怨言的接受那些侮辱?难道这些和族会有关系的人就是神明吗?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是人吗?
如果有人能够在此时聆听到江亦轻的思想,那么他一定会为这个八岁的孩子而感到惊叹。一切伟大思想的起源都是一个个小小的疑虑。
杨永欧的拳头已经快要触碰到江亦轻的脸颊,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声“住手!”杨永欧回头,却见是一个小姑娘,穿着绛紫色的公主裙,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了一个马尾。白皙干净的脸庞上深棕色的眼眸很是美丽。
杨永欧认出这是沈家的千金沈绛离,他也记得当自己的衣服看见沈绛离的父亲时是那样的伏低做小。姨夫曾经那般告诫过他,千万不要惹上沈家的孩子,那时候谁也帮不了他。起初他还不以为意,仍旧认为自己一定是学院里的老大,却在姨夫和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将几个“千万不能惹”的人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沈绛离就是第一个。
杨永欧放开了江亦轻的领子,又看了沈绛离一眼,带着自己的几个还不明就里的小跟班头也不回的跑走了。沈绛离走到江亦轻面前,很是礼貌的问道:“你好我叫沈绛离,你叫江一清是吗?”她美丽的眼睛一直盯着江亦轻看。
而江亦轻,此时还沉浸在“森林外面到底是什么”的纠结中,余光瞥见已经没有人包围了他,便目不斜视的走开了,选择性的忽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美丽“尊贵”的女孩儿。
沈绛离站在原地,很是尴尬。
沈绛离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越挫越勇的人,她可从来没被人这样忽视过,况且这个男孩子长得还真是好看。所以她决定一定要和他做朋友,让他认识自己,让他了解自己是这样的尊贵,让他后悔今天这样忽视难得表达善意的她。
她打听到这个男孩叫做江亦轻,爸爸是建造广场的工程师。她咂了咂嘴,这个男孩身份还真是平庸。不过没关系,只要和她做了朋友,他也会变尊贵起来的。她这样想着。所以,她在第二天一早就敲响了江亦轻家的房门——不得不说她很惊讶他们两家离得挺近。
江亦轻看着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的女孩,有些疑惑的看向他的妈妈。妈妈更疑惑的将目光投向刚走过来的爸爸。江亦轻的父亲向他的儿子道:“亦轻,你朋友来找你了,快去上学吧。”
一句话,完美的将江亦轻所有的询问堵回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