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将军府的寒松园里,飘出一股淡淡油漆的味道,红漆的大门在阳光里闪着光,门栏窗矶皆是雕着新鲜的花样。又有一色的水磨石墙围起,下面配上白石的台矶,显得极为气派。
“瞧,这是咱家新建的‘寒松园’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翡翠色的撒花锦缎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银色的小袄。此人正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慕容芊了。慕容芊身后跟着的是两个约莫五六岁小姐打扮的女孩并一众丫鬟,此时两个小姑娘正拿眼打量着园子,踮起脚尖,试着要窥望那墙内的神秘。慕容芊对她们的表现极为满意,又补充道:“据爹爹说,这里是专门用来招待来访的贵客的,里面好大好大,有好多房间,每个房间里面都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上次和大哥哥进去看过的。只是,现在爹爹封了园子,不让进了。”说着,她又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有一张小门,很少有婆子看管,我们可以进去玩耍一下,你们去不去?”
“好啊,好啊。”她们中年龄最小的,穿着蓝色长裙,外套着黄色小袄的小女孩欢喜道,又回头,问另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孩:“四姐,你要不要一起?”
那个女孩瑟缩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我怕!”
“怕什么?在自己家里,去自己的院子里玩耍,你有什么好怕的?慕容湮,你真没出息,胆子和老鼠一样小。”穿蓝色长裙的小女孩慕容灵,眼带嘲笑的说道。
“可是……可是……可是父亲说过不让进的……”慕容湮小声道。
“你啰嗦什么,要进就进,不进我们可走了。”最大的女孩慕容芊不耐烦道。
“我……”慕容湮还有些犹豫。
“瞧瞧你那个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你爱来不来,我们走。”慕容芊带着慕容灵并一堆丫鬟率先开始往前走了。
“二姐姐……”慕容湮有些委屈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的小丫头唤作青禾的走上前来劝道:“小姐,走吧。横竖不是有二小姐带头么,就是有事也摊不上你。”
“嗯……那好吧……”慕容湮咬咬牙跟上去了。
于是,一群人沿着围墙走,绕过院子的大门,终于在一处假山旁找到了一张木质的小门。那门并未上锁,门上的铁栓还是新的,刷着红色的油漆。
“开门。”慕容芊道。
一小丫头听言,走上前来,伸手一推那铁栓子,轻微的铁器摩擦声后,门开了。众人进入园中,迎面的是一处假山挡在前面,旁边是一池绿水。穿过假山后是一条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游廊两边尽是一排排的房舍,绿窗油壁,好不气派。
“走,我带你们去见一样好东西。”慕容芊笑道。
于是众人在慕容芊的带领下,直奔东边的一间厢房而去了。
“到了。”慕容芊在一间房子门前站定,推开门道。
“二姐姐,你确定没走错?这……是一间书房吧。”慕容灵偏着脑袋看了一眼屋内,里面一排排的架子上放满了一卷卷的竹简,只在最外面的架子上放着一堆绢布的书籍并几本纸质的书。
“哼,有没有错,一会不就知道了。”慕容芊自顾的进了书房。
慕容灵吐了吐舌头,也跟着进去了。
待众人都进到里间,慕容芊在一个书架前站定,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木盒子。
“二姐姐,你说的好东西,是这个?”慕容灵问道,“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
慕容芊不答,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更小的盒子,那盒子四四方方并无什么生气之处,只是在两个侧面个贴着两张不同颜色的纸。慕容芊推开盒子拿出一根小木棒子放在给众人看。
“这个是爹爹说的火柴,是从很远的异国商人手里买来的。”说着她又举起那根火柴道:“这个是用来点火的,和一般的火折子不一样,这个只要拿着这个头,在旁边的纸上划拉一下,就会有火了。你们看,像这样。”慕容芊拿着火柴的一头在盒子一旁划了一下,便听见嗤的一声,火柴燃起来了。
“哇。”众人一阵惊呼。
慕容芊很的得意的扬着手里的火柴,一时间没注意火苗烧到手上,疼的惊叫了一声把烧的只剩一点点的火柴飞快的扔到一边。
“二姐姐,这个很好玩,我可不可以玩一下?”慕容灵盯着火柴问道。
“呐,给你”慕容芊递过火柴盒个慕容灵,又说道:“我来教你,像这样……”
两人玩的很高兴,完全把慕容湮晾在一旁。忽然有人道:“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慕容芊问。
“二姐姐,有股烧焦的味道。”慕容灵道。
“哎呀,快看。”一名丫头叫道,手指着前一排的书架。架上都是绢布,之前慕容湮丢弃的那根火柴正好落在上面,绢布易燃火势冒得很快,浓烟很快升起来了,整排的架子眼看就要着起来了。
“快……快……咱们快出去叫人救火。”慕容芊说着跑出屋子。
“二姐姐,这火还不是很大,咱们要不要先拿东西灭火?”跑在后面的慕容湮小声提醒道。
“可以啊,你要是愿意就留下来。”慕容芊边跑边回头道。
慕容湮被说的一愣,也不在说话跟着跑出去了。
火势还在蔓延,很快烧到整个书架,慕容芊带着众人在外面大叫走水了,却是没人上前提水灭火。等到将军府家丁感到时,大半个屋子已经烧着了。被吓的一惊的众人赶紧提着水桶等物,在就近的小溪取水,好半天的功夫才总算是灭了火。慕容敌赶到时,只看见一间烧的黑漆漆的,只剩残砖烂瓦的书房。要知道里面都是珍贵的藏书,竹简倒罢了,绢布和纸张的书籍在这个年代还是相当珍贵的。慕容敌顿时大怒道:“谁?到底是谁干的?”
“回爹爹的话,是四妹妹。”慕容芊走出来说道。
“是你?”慕容敌盯着慕容湮问道。那眼神太过凶狠,吓得慕容湮跪在地上哭道,“不是的,不是的,爹爹,女儿从未碰过火的。”
“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二姐姐,二姐姐和五妹妹玩火柴,烧到了。”慕容湮战战兢兢的道。
“芊儿!”
“不是的爹爹,是四妹妹自己要玩火柴,我只是带了她来的。不信,您问问她们,她们都知道的。”慕容芊指着中丫鬟道。
“爹爹,真的不是我。”慕容湮哭道。
“没用的东西,哭什么?是不是你,我自会查清楚了。”慕容敌骂道,又指着青禾道:“你是四丫头的丫鬟吧,你来说。”
“回……回老爷……。”青禾跪下,感到背后慕容芊的目光,结结巴巴的道:“是……是四小姐不小心玩火……”
“果然是你。”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爹爹。明明……”慕容湮哭着叫道。
“给我闭嘴,不知悔改的东西,连身边的丫鬟都指正了,还敢狡辩。来人,给我架起来打,看她嘴不嘴硬。”慕容敌怒道。
仆人很快搬出一条长凳,拽住慕容湮把她按着凳子上,啪啪的打了几板子。慕容湮适才五岁的小孩子,哪里受的住,没几下便晕过去了。仆人还要再打,早有一个人影扑上来,护在慕容湮的身上,替她受着棍子,哭道:“老爷,您这是要打死四小姐吗?你不记得答应过姨娘的了吗?”
慕容敌听的这句话,闭眼挥手让仆人停手道:“罢了,你且带她回去罢。”
“谢谢老爷。”李嬷嬷道,抱了慕容湮便往回走。
“爹爹,那女儿也告退了。”慕容芊站出来道。
“哼。”慕容敌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和你有关。你们在这给我跪一个时辰,不到时间不准起来。来福,看好他们。”慕容敌气冲冲的走了。
“爹爹……”慕容芊唤道,可是慕容敌不在理会她,又有个来福在看着,只得和慕容灵一起跪着,心里道:“娘亲说的不错,贱人生的就是贱种,命硬的很。这样的情况还能让爹爹饶了她,甚至还拖我下水。”
(二)
将军府后院,蔷薇院里。
红色蔷薇在月下盛放,一小丫头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门前守夜。
庭院主间的耳房里,一名穿着嫩绿云纹对襟小袄的丫鬟边打着盹边拿着小扇子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小炉子。炉上放着陶制的小罐里面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水汽升腾,整个房间里弥散着一阵药香。主间卧室与耳房是联通的,中间放着一个轻纱的屏风。卧室里放着一张雕花的木床,床沿边的榻上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妇人双手伏在床沿上睡着了。
木床上,慕容湮微皱着眉躺着,额上布满一层薄薄的汗,微嘟的小嘴早已惨白。
她的头正左右的晃动着,嘴里含糊的说着“水……水……水……”,声音微哑。
伏在床沿上的李嬷嬷惊醒过来,用手抚了抚慕容湮汗湿的额头,替她擦了汗,唤道:“四小姐,四小姐,可是渴了,奴婢这就拿水去。”说着她站起身去倒了杯温开水来,扶起女孩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哄道:“四小姐,好小姐,来起来把水喝了。”小女孩唔了下,半睁开眼,就着杯子喝了水。刚准备闭眼,忽然眼睛一下子又睁开了,她伸手到眼前看了看,眼里一片震惊。瞬间眼里溢满泪水,“呵呵……呵呵……呵呵……”
李嬷嬷见她这个样子担心道:“小姐,可是伤口疼了?”
慕容湮不做声,眼泪还在不断的流着。李嬷嬷吓了一跳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要是伤口疼的厉害,您就说句话,我去求求太太,再请大夫来看看。”说着把慕容湮的头小心的放到枕头上,正准备起身要走。慕容湮拉住她的袖子道:“无碍的,嬷嬷。我不疼了。”
“真的?可还有什么不适?”
“无事了,就是有些困。”
“那就好,这会子,我再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喝了药在睡吧。”
“嗯。”
李嬷嬷站起身,到隔壁的耳房看药去了。不多时,便又听到脚步声,青禾端着药碗过来了,她跪着把药递过来道:“小姐,喝药了。”
慕容湮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
青禾接过空的药碗放着自己的托盘上,依旧跪着道:“小姐……奴婢……奴婢今日不是故意要说谎的……婢子只是当时怕极了,才……”说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见到青禾久违的小百花样子,慕容湮心中冷笑不断。原来,她一直就是这份嘴脸啊,为什么前世自诩聪明的自己竟然没能看见呢。真是可笑,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竟然会伙同宋清涟一起把自己送到冷宫。今生这笔账,无论如何是要讨回来的。
跪在地上的青禾见慕容湮一直没有反应,一抬头便见到慕容湮一直盯着自己,又慌忙低头。等了许久,才听到慕容湮道:“我明白的,你下去吧。”
“谢小姐。”青禾如释重负站起来,端着空碗走出门去。她一直感觉慕容湮的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她,可是却又不敢往回看。恍惚间,撞上了刚进门的李嬷嬷,药碗摔在地上。
“你做什么,这么不小心?”李嬷嬷厉声道。
“对不起,嬷嬷,我下次一定注意。”青禾慌忙蹲下收拾,碎碗的瓷片很锋利,割伤了她的手,鲜血滴出来了。
“算了,算了,你下去包扎下吧,我来收拾。”李嬷嬷叹道。
“谢嬷嬷。”青禾慌忙丢了地上的碎碗,逃也似的出了门。到了门外,才捂着自己流血的手道:“为什么,我感觉今日的小姐格外的不同了,那眼神太吓人了。”一会又用力甩甩头,“一定是我的错觉,小姐才多大,哪那么多弯弯道道。是我自己多想了”这才捂着手下去包扎去了。
屋内,李嬷嬷一边收拾一边道:“这个青禾今天是怎么了?我虽然早前教训了她,但也没有这么可怕啊。”
“谁知道呢,也许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吧。”慕容湮躺在床上摸着手里的玉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