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地理上虽归属并州,然而自汉时起河东郡就归属司州,但河东士族一向以并州人自居,对于司州的管辖一向是阳奉阴违,石赵时期,石虎又分故司州的河南河东荥阳弘农诸郡,加上兖州的陈留,组成洛州,河东郡隶属洛州管辖,不过河东的士族独立性很强,再加上洛州刺史为刘国,年纪老迈,又是单车刺史,更为河东诸士族所轻,并州刺史又与河东没有行政上的隶属关系,这样到形成了河东郡两不管的独特政治生态。柳恭既出自河东,又素来为官清正,对河东经营颇为上心,一直有能吏之誉,虽然石赵苛政猛于虎,然而河东还能相对不受干扰,入得安邑城来,竟颇有几番太平景象。
安邑是战国时故魏旧都,虽然已经不复旧日风光,但依然是通都大邑,今日又是中秋佳节,也是安邑赶墟的日子,河东九县的居民不少过来赶墟,中秋节又是女儿节,是女子拜月的节日,今日很多女子也盛装出行,十六国时期的民风尚算淳朴,也没有那么多纲常清规,倒是十分热闹。
太守的车驾甫一入城,立刻引起全城的注意,安邑通往太守府的大道上让出一条路上。柳恭在全副仪仗簇拥之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缓缓前行。两辆牛车跟在后面,柳琪在邺都之时,整日就关在柳府读书,无暇看邺城市井风貌,此时来到安邑,有心观察一下风土人情,刻意坐到了车头。
这下可不得了,安邑赶墟的男男女女,一见到牛车上端坐的柳琪,眼睛都看直了。柳琪面目白皙,鼻如悬胆,最难得的是风姿潇洒自如,举止斯文有礼,不惟是少女少妇惊讶于他的风度,连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都看傻了,原来喧闹的街市一下子寂静下来。
柳琪见街市如此安静,以为是这时见官的礼节,便笑道:”这安邑百姓,倒是知礼。“
众人一见他的笑容,更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文质儒雅,倜傥风流,不可方物。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道”卫玠,快看,卫玠。“这一下,全城的人都轰动起来,如同后世的追星族一般都喊道:”卫玠,卫玠。“后赵去西晋不远,无论出身高低,还保留着西晋人喜欢看帅哥的传统,当年著名帅哥卫玠就是河东安邑人,安邑人更是有看帅哥的传统美德,当年卫玠在洛阳每次出行,洛阳的街道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安邑人也为自己家乡出这样的人才而骄傲,想不到今日又见到这样的帅哥。
柳琪倒是被安邑人的热情吓了一跳,不由得惊道:”这怎么回事?“柳勇笑道:”郎君有所不知,这满城的妇孺都是看郎君而来的,郎君这副俊相貌,真是令我好生羡慕呀。“
裴迈听得满城人皆呼卫玠,以为是在说自己。心道,果然还是安邑百姓识相。便拔一拔腰背,催马前行,正行在柳琪的牛车前头,挡住了卫玠,把手挥向众人。要说裴迈也算人中龙凤,不过他性情急躁,眉宇间总带有几分傲气,不像柳琪,总有几分谦和冲淡之气,魏晋尚玄学,崇清谈,追求的正是自然随意的审美,柳琪随意坐在车上,反而胜过马背上的裴迈十倍。
安邑人一见自己心目中的帅哥被一个不识相的人挡住了,顿时怒从心头,恶向胆边生,也不管是不是太守车驾了,抓起身边的瓦砾石块,臭鸡蛋,烂菜叶,劈头盖脸的朝裴迈身上扔去。裴迈一看势头不好,赶紧拨马,落荒而逃,顿时闹了个灰头土脸,再也不敢得瑟。
柳恭喜笑颜开,于马上抚须呵呵笑道:”此非卫玠,此乃我柳家之美玉,柳琪柳士温是也,尔等可见过此等风姿?“
安邑百姓一听柳恭说话,让看柳琪的风姿,都老实不客气,直接围拢上来。这下凑近一看,更是啧啧称叹,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原来是柳太守家的人,难怪有这般风度。“
“这样的人物才当得起这一个琪字,果然是生的如美玉一般。”一个举止斯文的中年人说道。
“当年卫玠想来也不过如此呀。”一个未及及笄之年的少女潮红着脸说道,说着便抖着手里的苹果跳着脚喊道”琪郎琪郎。“
“老身当年倒是见过卫玠,卫玠身子羸弱,不似这位小郎君有神。”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妇拉着小孙女也杂在人群中,对柳琪品头论足。
"老人家,您这么大岁数也爱看这俊俏的小郎呀。”旁边的大嫂打趣她道。
“俊俏小郎谁不爱看,不瞒你说,我年轻那会儿。。。唉哟”老妇话没说完,已经被小孙女扯着往人群中挤进去了。
”怎么这取名叫玠呀琪呀的都生的这么俊俏,我将来也要给我儿子取名叫琪。“一个满脸麻子的孕妇也挤在人群里,伸着脖子边张望便说道。
”您留神吧,别人取名叫琪还好,您老还是换个名字吧。”旁边一个胖胖的少妇劝阻她道。
“怎么着?我陶李氏低人一头还是怎么着?”孕妇一听不爱听,眉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您瞅瞅,您夫家这姓吧,“陶器”到时候再生一脸麻子,可不得让人以为是个破的。“那胖少妇笑嘻嘻说道。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孕妇啐道,“那也比你强,你夫家姓商,丧气。。。。”
安邑百姓把围观柳琪当成了一个盛大的活动,连墟市都忘了赶了,把柳琪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此时已近秋收时节,此时的民风淳朴,赶墟的妇女们都拿着瓜果梨枣之物,都纷纷上前,放入柳琪车中,让他品尝,寄托自己对柳琪的一点美好祝愿。有些多情的少女,还把自家绣的香囊荷包,放入柳琪乘坐的牛车之中,有些实在手边没有物事的女子,赶紧到旁边的水果摊上买些,这下可乐坏了水果贩子们,赶紧趁机涨价,不过价钱再高也架不住少女们仰慕柳琪的热情,转眼之间,牛车已经堆得山高。
柳琪见安邑人实在热情,更是盛情难却,只能任他们施为,好在此时人虽然“追星”,但并不像后世那么癫狂,所有人都恭敬有礼,并不会逾钜越礼,最多是放物事之时多看柳琪几眼。
柳恭见安邑的干道已经完全堵上,再这样下去,安邑就乱套了。这才朗声劝道:“琪郎以后便住在安邑,本太守还要征辟他为本郡主薄,以后尔等有的是机会见到他,自不必急于今日。琪郎今日入城尚未用饭,本太守尚须款待琪郎,可否放本太守过去,免得饿坏了你们的琪郎。”柳恭素有亲民之名,百姓对他也十分爱戴,听说柳琪还未用饭,更是十分心疼,都赶紧让道,不多时就让出一条道来。
柳恭的仪仗和车驾这才得以慢慢前行。
柳琪一路上心中狂喜不已,方才柳恭说话,他注意到了柳恭说要征辟他为主簿,这郡守的主簿,乃是从六品的官职,相当于市委书记的秘书长。他的中正品级才不过六品,按理一般只会推举他担任九品的官职,谁知柳恭竟有意拔擢他这样的高位,一时竟有些感慨。看来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柳恭是河东的郡守,柳耆是朝中的高官,再加上柳家在河东的势力,他要提拔柳琪,自然无人敢反对。
柳琪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拒绝这样的官位,心里更是有些心疼,若是后赵不会大乱就好了,照现在这官位发展下去,自己不过两三年就能当上一郡之守,熬到四十多岁,没有意外,捞个刺史不成问题,到时候就是省部级的高官,比前世自己当个销售经理有前途多了,想到这里,他觉得心肝都颤了。
他抬头看向柳忠,柳忠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只是微微向他摇了摇头。柳琪这才心头一凛,冷静了下来,
升任主簿自然是要叙家世,录父名,虽说柳恭既然敢用他,肯定给他想好了后路,但是始终会成为有心之人的攻讦目标,在河东无事,但一旦离了柳家的庇护,迟早出事,更何况后赵崩溃在即,更不可久留。
众人来到柳府,柳恭为柳琪和裴迈举行了盛大的宴会,遍邀河东的名士和高门子弟作陪。
柳恭特地把柳琪的座位安排在自己旁边,为他引荐河东的名流。柳琪知道兹事体大,以后自己要做隐士,也要跟这些人来往,才能在河东安心养望。
他让柳忠从旁陪侍,打点十二分精神,应付这些人,柳忠果然不负期望,每当他与人寒暄之前,都把来人的资料说与柳琪,柳琪应对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众人见他丰神俊朗,双目熠熠,不同流俗,又是柳太守的同宗,方才又听说了他在安邑街头“投果盈车”一事,自然对他也十分看重。
柳恭从旁看着,对柳琪更是满意,父亲久在中枢,果然十分了得,凭空为柳家揽得一位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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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车刺史:通常刺史加军职,无军职为单车刺史,多以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