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托马斯是第二天早晨的事情了。那算是索拉难病毒爆发后最舒心的一个夜晚:卡米拉如愿以偿地安心睡了一觉;詹姆斯的日志也终于走出了停滞状态。他们还找到了新同伴——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裹紧皮夹克,打算走下飞船。翠绿色的眼睛不安地环视四周,在与他们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努力挂上一个笑容:“嗨!”他率先打招呼,引擎几乎盖住他的声音:“我是托马斯·L·斯塔福特!”
“卡米拉·沃德维尔。”她举起一只手,“幸会!”
“嗨,”詹姆斯大声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走下舷梯,小跑过来:“所以……这只有我们三个?”
“猜中了。老兄。”她回答,头发飞扬起来,像墨水划过的弧度:“走吧,我们带你去里面,待会儿阿比会帮你消个毒~”
“……消毒?”他有些困惑:“嗯,我想那应该……不会很痛。”
“哈哈,”詹姆斯大笑起来,“别担心,老兄,只是扫瞄而已。”
“好吧!那会很有趣!”他笑道,“请问尊姓大名?”
“……詹姆斯·贝弗朗。”他忽然有些腼腆:“进去吧,外面很冷。”
“嗯。”托马斯小声应和道,然后跑到他身边。他们互相不说话,卡米拉看看他们,同样保持着沉默——她只是惊讶于友谊可以滋生得如此之快。
“嗨,”托马斯叫住她,“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回答,然后再也想不出该说什么。
“所以……你当时在图书馆?”詹姆斯问他。
“是的。”
“就用那个?”他朝对方皮带上的佩剑努努嘴,“真了不得。”
“嗯,一开始用的不是这个。”他低着头,“在拿到这个之前,我不得不把椅子上的木条取下来削尖。老天,我当时以为自己疯了。”
“我也是。当时我在汽车城里,我打赌我只在幻想里开枪干掉这么多怪物。”
“托马斯。”
“什么事?”
“你在消灭这么多丧尸之时,”卡米拉的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有没有注意到哪些行为比较怪异的?比如……做出人类才会做的事情。”
“……说到这个……”托马斯眯起眼睛,望着远方:“确实有。当时我杀死了一个年轻女孩变成的丧尸,旁边有个丧尸男孩,当场就叫起来。”他咽咽喉咙,“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简直是完全凭着本能在行动。”
“像是哀嚎?”
“是的,哀嚎。”
“……”詹姆斯拍拍他的肩膀,示以安慰。然后他和卡米拉四目相对。
“怎么了?”托马斯不知所措地看看他们:“这说明了什么吗?”
“这个待会儿细讲。”卡米拉放慢脚步,等他们过来,“我们发现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
“真的?”他惊叹一声,“老实说,你们真了不起,伙计们。”他环视着偌大的空中基地,“你们只有两个人——”
“啊啊。”卡米拉打断他,“此处禁止歧视人工智能。”
“哦——”他瞪大眼睛,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我很抱歉,阿比。”
“没关系,斯塔福特先生。”
“嗯,”他的脸终于转晴:“你可以叫我托马斯。”
“好的,托马斯。”
“他真萌。”托马斯小声笑道。
“嗯。”詹姆斯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也是这么想的。”
“血检?”
“别紧张,老兄。”詹姆斯安慰他,“只是为了检查一下……”他抬起脸,忽然看到卡米拉盯着他:“……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他居然懂她是什么意思。
“……”托马斯无辜地睁着眼睛,“我会没事的,对吧。”
“是的,托马斯。”卡米拉的声音传来,像低音鼓:“你会没事的。”
“回见。”詹姆斯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走出消毒室。卡米拉跟着出去了。
“有必要吗?”他摸着下巴。
“很抱歉,詹姆斯。”她叹口气,“我不能排除任何可能的威胁因素,我们不知道的太多了。”
詹姆斯无言以对。他叉着腰,表情严肃。湛蓝色的眼睛像蒙上一层灰。
“那昨天晚上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他?”
“这个还是可以的。”她抱起双臂,视线望向玻璃门里,托马斯正在一心一意地配合阿比提取血样:“只是个现象……更何况,那么大的试验场地很难藏住。”
“……”詹姆斯望着她:“无意冒犯,卡米拉。你今年多少岁?”
“十八岁——快十九了。”
他没说话,紧闭的嘴唇却蠕动着,好像在把什么东西咽回去。
“——托马斯的房间安排好了。”她忽然提高声音,“就在你左边。”
“噢~好极了。今天晚上都来我房间吧。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好。”她点点头。
消毒室打开了。托马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你说得对,伙计。”他笑道,“确实一点都不痛。”
“我就说嘛。”詹姆斯拉过他,“来吧,我们带你去你的房间。”
“棒极了!”他说:“我迫不及待。”但随后话锋一转:“卡米拉,你是不是身体不大好?”
“我?”
她愣住了,忽然不知所措:“……我没事。”
“你的脸色很白。”
“我没事,真的。”她浅浅地勾一下嘴角;“最近有些失眠。”
“也许你该考虑多休息。”
“我会的。”
他们带着托马斯来到房间里,老实说,所有房间都是一个格局:落地灯,工作台,小型沙发,羊绒地毯,墙角铺着床;此外还附带独立卫生间。墙上有一排内置书架,里面堆着‘天国’基地维修注意事项、‘天国’结构图,剩下的还空着大半边。他们一边帮着将壁橱里塞得紧紧的被褥扯出来(扯散了,像两个鬼魂挤在一块白布下),一边望着他们的新盟友干练地将几本莎翁作品排进书槽,整齐得就像放了好久一样。
托马斯直起腰来,像在欣赏一件艺术成品:“呼,好了——”他回过头:“哦,天哪,我来帮忙——”
“我没事。”
她将被子夹住。一旁的詹姆斯揉揉乱掉的金发,“嗯,很明显,我们还活着。”
“——噗——”托马斯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就是那些——”然后他大笑起来。
“哈——哈。”卡米拉跟着发音。
“所以——”他期待地耸耸肩:“我待会儿过去?”
“没问题,老兄。”
他们回了各自的房间。
“阿比,”她站在暗影里,“监控不用放给我看了。你觉得有异常,再通知我。”
“好的,卡米拉。”
她低垂着眼睑,心想另一个房间里的詹姆斯是不是也这样。就在刚刚,被子落到头顶上的时候,她打开眼镜上的显示器。血检结果出来了。
纯氮纳米细胞。数量和他们身体里的相差无几。
她和詹姆斯注视彼此的眼睛。然后他们掀开被子,看到托马斯翠绿色的双眼,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是性情中人——他们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窗帘将落日的光辉阻挡在外面,这里密不透风。她站在沙发边,就像麦地里孤单的稻草人。
然后她听到冗长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