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易碎。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如何能贴合成一张完整俏丽的脸?
一场干脆的阵雨过后,院子里的葡萄藤都打了蔫儿。我想借着晨曦出去走走,感受下活着的阳气儿。推开咯吱咯吱的木门,秋菊还在侧院贪睡着。远远地,我瞅见我的别院门外有什么东西匍匐着。像是只受了惊的野猫,抑或是什么珍稀的动物从谁家逃出来,但看来倒是很温顺驯良的,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待我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却一下子惊呆了。躺在地上的并不是如我所想的什么寻常生物,而是白家的三媳妇蒋冰。而之所以我看走了眼,是因她着了一件狐狸毛的披肩,远远看去,毛茸茸的。如此一瞧,蒋冰的模样着实狼狈。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想必是昏死了过去。身上也半****着,露出玉脂般迷人的胴体,剩下的衣衫亦像是经过了一番撕扯。细嫩白皙的小腿上扯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痕,又因一夜的雨水溅上了泥点儿。
我四下看了看,因是起得早,还没有什么丫头姨妈走动。我掐了掐她的人中,见她仿佛微微缓过一口气儿来。拖着疲倦,我好不容易才将她抱回我的屋里。用几贴冰冷的毛巾贴在她脸上,又过了几个漫长的时辰,在炙热的太阳探出头儿时,她才微微醒来。但即便是活了过来,也只有十分虚弱的一口喘息,好像哈一口哈气她就会化掉似的,令我莫不担心。
我也是曾垂死挣扎过的人,因而了解她的痛苦与无助。
“冰儿,你怎么了?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即便她不说,看着她衣衫不整的疲倦模样我也是可以猜到几分的。
“二夫人...”她微张的小嘴嗫嚅着,“你都看见了?我从未受过这般侮辱...”说着,有两行清泪从她的腮旁淌下。
“你可看见是谁了?”我急着盘问,怕一会她记忆不清晰了,再回忆就很难了。
“没有,那个男人蒙着面,我怎么也看不清。”她边讲边抽泣着,本就瘦瘦的鹅蛋脸愈发清瘦了,我也不便再追问她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我暗暗琢磨着,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可曾跟二少奶奶结下过什么梁子?”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可脸颊却更湿了。“我也曾怀疑过她,可这一次,决不会是她。因为我本是同她一起赏花的,后来分手后我偏要独自走,这才出了事儿。若是她,应该不会那么糊涂。这事儿若是真计较起来,那她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那可真就怪了。你平时可曾的罪过什么人没有?”我不依不饶地问,怕是这么一筛,从前那个可怕的念头就会被晾晒在阳光下了。
“我从来都是处处小心,处处打点,可偏偏却惹下这样的事来。”她眸子里的光微弱地闪烁着。“二夫人,这件事儿你可要替我保密啊!倘若让泰武知道,恐怕我就没得活了!”
“那是自然。”我紧紧地握了握她冰雪般的手。“话又说回来,他没把你怎样吧?”
她面露难色,“这倒是稀奇,我倒仍是清清白白,但不知此举目的何在呢?”
我愈发地惧怕起那个有毒的念头,轻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住这个秘密,我们会成为好姐妹是么?”我有些趁人之危、咄咄逼人。
她遂面露吃惊之色,道:“二夫人可是要同我携手?”言罢,她破涕为笑。“二夫人可真是折煞冰儿了,可冰儿势单力薄,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算势单力薄,可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吧?”我叹了口气,惋惜自己牛马不如的生活,可无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咬着唇说,“恐怕我们再怎么折腾都是无济于事的。”
我眺望着窗外,静谧的空气中却好像飘着一缕缕的血腥味。“她陶小桃自恃貌美又如何呢?白二爷不是一样不看她一眼?”
蒋冰再也矜持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我进门也有半年多了,可偏偏白泰武就是个花心的主儿。今天招惹了这家歌女,明天又许诺了那家小姐,怎个就不懂得安分守己!倘若我再不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那明年老太太就要给泰武娶个二房了!”
我沉思着,娓娓道,“你休要担心老太太,她身子骨虚了,到头来承袭家业的还是二爷。只要我们拿下了泰常,那她陶小桃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所以现在的日子,我们暂且忍下。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舔了舔嘴角咸咸的泪,呜咽着说,“话是这么说,可二爷又岂是我们说拿下就拿下的?陶小桃使尽了花样...”转而她突然瞪大眼睛,“二夫人,我听说你跟二爷...不会是真的吧?”
“你听说什么了?”我平静道。“我只听说你昨晚独自走到我的别院,不小心崴了脚,便留宿在我这里一宿。”
她一脸的惊异,道:“是,是,我说的嘛!二爷正人君子,都怪那些个爱嚼舌头的!”
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角,消受这送上门儿的优越感。蒋冰谨慎地掖了掖被角,绛紫的碎花衬托在她的玉指下。遂又咬了咬下唇,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绿豆大的瞳孔绽放出狡黠的光。做了近二十年的书香千金,终究也是要被困守在这高墙里。
“我听说你姑父顾家在几千里外的津县很有权势,是么?”我抿了抿嘴问。
“是,我姑父就是东北军奉系军阀顾习之。虽说是有些权势,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再说了,既然我已经嫁出去了,他们又岂会理会我?”她嘴唇微微哆嗦着。
“那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我记得这一点就行了。我恐怕白家终不是个最后的归宿。”我沉沉地一压嗓音。
蒋冰怯懦地扯了扯被角,“这话怎么讲?”
“这些你都不用管,你只做好你的三少奶奶就行啦。”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像一阵风吹过,但我知道字字都会印在她的心里。
透过蒋冰支离破碎的心,我好像总能隐隐看到白泰常微弱的影子。他的城府有多深?我永远也看不透,一如繁复错综的梦,诡异却模糊。我再一次抬起头,仿佛能看见大夫人院墙里那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在日光下的剪影渗着孤零零的意味,日光也刺得我双眼生疼。
这样沐浴在阳光下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吧?七夕就快到了,秋天就快到了,湛蓝的天又会裹挟着数不尽的白云与候鸟飘向远方,谁又知道明年还会不会回到这一片贫瘠的土地呢?我默默无语,想着古树的叶就快落了罢?我心目中的秋,一如漫漫长夜一般,容我思量、回忆。因生命的枯竭而感到困倦,又或许生命的本质就是这样的。
这样想会不会太悲观了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