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白家池塘边的荻花开了。春日是伴着学生们****的呼声姗姗来迟的。其实这样的事情，应是屡见不鲜的。自从大革命以后，就会不停地看见报纸期刊上有关于****或是肢解学校的言论。走在白桃镇几条稍有些名气的街上，间或地就会碰到有理着寸头的学生代表高举旗帜标语，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个高音喇叭。这样的场合，警署大多是不削理会的，若是不经意伤了哪个稍有威望的学生，那激起的浪潮又会是一浪高过一浪。以我的经验，这样的游行都是在学生们的疲倦下偃旗息鼓的，大多用不着当局出面。
三月初时，我就曾碰巧在包子铺遇到过这样的场面。高举****旗帜的学生代表是一个看起来文绉绉的戴眼镜的男生，也就二十岁左右。要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介文弱书生，能闹出什么名堂？倒不如戎马从军，还能捞几杆子好枪。
他身上穿了一件很整洁的白衬衫，袖口像轧过一样平整。下身则是一条略显臃肿的背带裤，罗兰灰的，朴素文静。
“眼睁睁地看着堂堂天朝上国被列强瓜，我们难道能束手就擒？”他情绪激动，微微颤动着薄唇道，“所以我们必须要站起来****，投身到抵抗列强的队伍中去！一根笔杆子成不了大事儿，一支枪杆子才是硬道理！”
“顾成，你跟大家倒是说说枪杆子如何能成气候？”一个理着学生头的瘦弱女学生使尽全身的力气在台下嚷道。我循声望去，看见跟她一桌的，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子汉。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我在心底暗暗地佩服。
“好！”眼镜男点了点头道。“这资本主义为什么会强于我们？大家记着，这强只是一时的！因为我们旧封建社会的腐朽，人家比我们先发明出了火枪、大炮。就连那些个枪杆子，也是人家带来的。”
我没有听进去他讲的大道理，只自顾自地埋头吃芹菜馅儿的包子。那天莫桑儿说是因急事儿要回趟老家，所以不能陪我外出了。
“我父亲曾告诉我：咱华夏民族为什么现在退缩了，也不出息了，不是因为咱不如人，而是因为咱没士气！”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框儿。
台下有一个大官儿模样的男人坐不住了，“你父亲？你父亲算什么，说的话以一当十么？”男人身边的女人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说话。
台下的那个女学生不大乐意了，站起身义正严辞道：“你懂什么？顾成的父亲是奉系军阀顾习之！”
“盈盈！”台上的顾成大声喝住女学生，表情有些尴尬。
我一把放下手中的包子，嘴里险些噎到。其他很多同我一样看热闹的食客也都严肃起来，嘟囔着各自的心事儿。不一会儿，包子铺就人去楼空了，只剩下我呆若木鸡地坐在大厅中央傻看着顾成和盈盈那一桌人。
“盈盈，你这事儿也忒不厚道了！说好了各说各的，甭提我父亲，这回可好，影响多不好啊！”眼镜男又推了推下滑的眼镜。
“我这不也是看他们小瞧你嘛！”盈盈很委屈道，“再说了，影响怎么就不好了？替你爹宣传宣传进步思想嘛！”
“盈盈，顾成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同桌一个身材臃肿的男生道。“毕竟这儿是承军的地盘儿，太放肆了对我们有害无益！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一点儿收获没有嘛！”言罢，他冲我的方向怒了努嘴，暗示他们还是笼络到了一个听众的。
“这位小姐？”盈盈消下了气儿，有些好奇地唤我。
“嗯？”我如梦初醒。顾习之，那不是蒋冰的姑父么？那这个顾成，同蒋冰岂不是姑表亲的关系？
“您是支持我们****还是哪所高校的学生呢？”盈盈继续问我，站起身来。
“我…我想跟这位顾先生谈一谈。”我有些忸怩道。
顾成很真诚地笑了，道，“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观点啊？”
盈盈又有些不大高兴，一赌气儿坐下了默不作声。
“请问，您是蒋冰的表哥么？”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单刀直入。只见顾成怔了一下，面孔上浮现出难以言表的情感。
“冰儿？”他很严肃地敛起笑容。“你认识冰儿？”
“不只是认识。”我按捺住像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激动。“我同她也算半个亲人了。我是白家的二夫人。”
“哼！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二夫人，想必又是父母包办婚姻。”盈盈不屑地把头扭向一边。
“盈盈，既是冰儿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你莫得胡闹。”他阴沉下脸，吩咐店小二收拾碗筷。
“顾成同学，那你爹知晓你在外面带头****么？”我关心道。
“关心不关心的，我都无所谓。他带兵打仗还是匡扶社稷都与我无关，所以我****还是读书他也管不着！”他有些稚嫩地喘气道。
“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你这个样子多让人操心啊！”
“唉！”他一屁股坐在板凳儿上。“冰儿在白家过的咋样啊？自从去年夏天白泰武把她娶进门儿，我便没再见过她了。”
“你放心，她过得好着哩！”我安慰道。“她性子温顺，当然平安无事。”
“可我听说她那个二嫂—”他欲言又止。“总之，我总是不知为何觉得白家气氛诡异得很。不论是白老爷在时，还是白太太在时，还有像现在白二爷在时，一直都像个憋得人透不过气儿的闷葫芦！”
不一会的功夫，包子铺外已经热闹起来，车水马龙。
我揪了揪衣襟儿，道：“白家的水很深不假，但淹不死人。倒是今日偶遇冰儿表哥顾先生很是荣幸。”
“我也是，不知哪日二夫人可以搭我个人情，让我跟冰儿见一面呗？”他略显焦急地追问。
“当然。”我应承下来，暗暗琢磨着顾成可以帮得上我什么。
顾成一阵激动，上前拉住我的手一个劲儿地感谢。待发现有些不妥后，即刻又送了手，讪讪地望着盈盈和那几个同学。
他真的会成为我的一颗棋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