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50分
距离发现三少爷白泰武被绑架已经有近四个时辰了,白家上下陷入了焦土化的状态。三太太蒋冰把沉甸甸麦穗般的脑袋埋进双臂里,孤单落寂地俯卧在茶几上。裹在身上的一袭玄青色旗袍色彩阴郁浓重,显得她瘦了一圈。两双灵巧的小脚紧张地并在一起,像是彼此分开了便永远见不到了。这种架势令我既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
相比之下,白泰常则要冷静很多,两只手臂交叉背在后面,有时腰板挺直地在大厅里踱步。我想要是白老爷在世时,应该也是这样一种状态罢。白家人总是在骨子里继承有一份处事不经的从容,也就是这一种气质使白桃镇上的白姓人家有别于他人。白泰常走累了,就会坐在桃木摇椅上小憩一会儿,安静地眯起细长的眼睛。我知道他每每这样做时都是在努力地思考。他的大脑一定可以转得飞快,通晓古今中外。此时我多么希望三少爷突然乖乖地破门而入,向众人大声地宣布是自己不小心迷了路,不好意思叫大家担心了。可是这只是我的美好愿景罢了。
就在众人在苦苦的等待后感到疲乏垂绝时,麻子哥突然急匆匆地从后院跑过来。他跑步的姿势极为滑稽可笑,就像我在画报上看见的外国人发射出的那种导弹无异。他在众目睽睽下捶胸顿足地跑到白泰常的跟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不好啦,二少爷!刚刚有匿名的电话打到管家卧室里,我不敢耽误,就一字不差地给您把话记了下来。”
“快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电话的那个人我问了他的姓名可他就是不说,只叫我跟您提起十年和百年这两个词语,说是这样说您就会明白了。那边的意思是要求二少爷今天夜里子时到白桃镇南侧的南山寺去交换。而且不可以带警察,不然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三少爷了。”
“啊?二爷你快想想办法啊!虽然我曾埋怨过泰武,可毕竟他还年轻,我也不想一语成谶啊!求求你救救他吧!”三奶奶蒋冰不顾众人的阻拦扑上前来死死地扯住白泰常的衣襟。
“冰儿,你先不要着急。麻子哥,那边提出的是怎么个交换法啊?”白泰常从怀里掏出张白色的亚麻手帕,精心地擦拭额头的腻汗。
“……”
“你倒是说啊,我们都等着呢!”
“二爷,那边的意思是让二爷亲自去交换,用二爷去换三爷。他们还说是一命抵一命,没什么不公平,他们可真不是东西!”
“川崎树的目标果然还是我。我一猜就会是这样。”白泰常长出了一口气,就像蓦然被扎了一针放出许多气来。
“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川崎树做的?难道就是上回我见的那个商人?”我立即感到张皇失措和力不从心。二爷和三爷相比自然是泰常更重要些,因为泰常才是白家的继承人。可是寻根溯源毕竟泰武也是白家的骨肉,泰常的手足,更何况泰武还年轻,我跟泰常又没有子嗣……种种理由罗列在一起,不可能放弃泰武是所有有理智的人都能做出的选择。我的回忆一下子拉回到跟川崎树见面的那天,不由觉得心有余悸。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
“他跟麻子哥提到了十年和百年。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单取一个树字,很容易使人想起就是他川崎树。不过说实话,就算他真的是匿名打来电话,我也十拿九稳可以猜到这事情只有他做得出来。”言罢他冲蒋冰眨了眨眼睛。“冰儿,你不用担心,今晚我回去赴约的,不管怎么说泰武都是我的亲弟弟。”
“可是你这不是羊入虎口么?”我担心得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我在你的眼里就只是乖顺的小绵羊么?也是,你是失忆了,不晓得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当然,我们也不可能乖乖地躺在案板上。麻子哥,你快去叫上青龙帮的弟兄。这个时候不用他们那他们就真的没什么用了。”
“可是二爷,我还是不大放心。毕竟川崎树那个人看起来精于算计设局,阴谋阳谋捉摸不定、混淆视听,难保他不会像抓两个皇帝一样把你们两个人都抓了去。如果那样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再说了,就算他是放了泰武,可如果他真的对你图谋不轨,对白家觊觎已久,我们也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你真的遭遇什么不测,那我们也会一直负疚下去的。这样既为难了嫂子,又会上了我和泰武的心的。倘若泰武能听见的话,他也绝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的!”蒋冰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我想她一定是不断地在心里那丈夫和泰常作着权衡,她毕竟是心地善良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别人为她和泰武的幸福赴汤蹈火。
一直到午夜的每一秒钟我们过得都如针扎在心头一般。每个人心底的想法都在动摇,可每个人却又都不把变化形于色。于是大家的表情统统僵硬得像铁板,让人无所适从。所以一直到白泰常真的出发的那一刻也没有人会料定他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就像外面****之中的世界一般。
我想请求白泰常让我跟在他身后,可是他并不同意。他怕万一真的拼杀起来我会被误伤。或者说就算我安然无恙,他也不想看我目睹那么多的血腥场面,不想我看见他是怎样无情残忍的一个人。或许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在我的脑海中洗心革面,所以不得不把我囚禁在家里。
“我会回来的。”这是他离开白家启程去南山寺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努力地不让泪光漫灌视线。因为在有很多哭泣的理由时,我绝对不能先开这一个头。所以我耐下心来对自己说是风太凉了,但愿我真的可以相信我自己。我有些悲伤地目视白泰常的背影,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只有白泰常且行且回首,偶尔冲我平淡地挥挥手示意我安心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