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我和刘慎分别拜访了商人刘福贵和老农陈改革,这两个人的说辞都跟村民们差不多,我们没找到有嫌疑的地方,我和刘慎还亲自去鱼塘看了看,没找到水蛭,反而碰见了捡鱼的傻子,就是住在我妈老房子里的那个奇怪的人。
“你们……来村里干嘛的?”中年人用沙哑的嗓子慢吞吞的询问,一边从鱼塘旁的死鱼坑里捡出一条腐烂的鲤鱼塞进自己污秽不堪的衣服里。
我皱着眉望向他怀里还露着的半截鱼尾巴,一股刺鼻的鱼腥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我忍不住后退几步,避开下风处。
真是太臭了,臭的我鼻子都通气了。
“大叔,你在干嘛?”我忍不住问。
“你们……来村里干嘛的?”中年人没有回答我,反而再次问了一遍,厚重肮脏的雷锋帽下,一双冰冷的不带感情的眼珠紧紧盯着我,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死鱼。
空气在凝固。
我下意识抿紧了嘴,危机的信号在不断闪烁,额间冒出冷汗,呼吸都急促起来。
危险!
眼前这个人很危险!
他对我有敌意,他为什么对我有敌意?
我冒犯他了?我侵犯到他的利益了?我犯了他的忌讳?
到底怎么回事?我脑子一瞬间滑过很多东西,他住在我妈的屋子里,他明显不是傻子,他穿着厚重脏污,他有捡烂鱼的习惯,他很危险……
他是那另一个妖怪!
天啊,我差点惊呼出来,一个妖怪住在我妈的屋子里,并且把这个村庄视为了自己的地盘。
我该怎么办?我目光移向了身旁的刘慎,他明显也感觉到了威胁感,手虚扶在腰间长刀的刀柄处,一双眼睛同样冷冷的盯着对方。
眼前这个干巴瘦的中年人身上丝毫妖气都不见,要么不是妖怪,要么就是特别厉害的妖怪,如果是后者,我们打起来一定会处在下风,不行,我必须得阻止。
“那个,大叔啊,你先别生气,咱们买点吃的慢慢聊?”我小心的陪着笑,额上的冷汗都不敢擦。
“你们……来村里干嘛的?”中年人再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看起来不回答他,他就会一直问下去。
没办法,由于不知道他到底忌讳哪里,我只能老实的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希望不要正好撞到枪口上。
要知道他可是住在我妈的房子里的,万一是我妈的仇人守着屋子等待报仇,那我岂不是天下第一傻蛋,放着好好地大城市不住,跑到小山村里上门挨宰。
听说我是小破屋子原主人的儿子之后,中年人明显愣了愣,连怀里的烂鱼掉出来了都不知道。
“你是阿慧的儿子?”他的声调不知不觉提高了,语速也变快起来,“你是阿慧的儿子?阿慧呢?阿慧在哪?”
我靠,不是吧?看他如此急迫的追问,着急成这个样子,他该不会是我老妈的旧情人吧?
“阿慧在哪!”见我没说话,他急了,一把伸出沾满烂泥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晃着我急切的问。
“大大大……大叔,你冷静一下,”我都结巴了,“我妈已经去世十五年了。”
“阿慧死了?”中年人明显收到了打击,“不可能,阿慧怎么会死?她不可能死的,你骗我!”
“可是她都去世十五年了,这我有什么可骗你的?”我无辜的说,然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好大一个脏手印啊,我可怜的衣服。
话说我亲爱的老妈啊,你生前是惹了多少风流债啊,坑死你儿子我了。
中年人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像是接受不住打击宕机了,我拉着刘慎放轻脚步,悄悄地往后退,准备离开。
“等等。”中年人突然抬起头喊住了我。
“嗯?大叔你还有事?”我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中年人盯着我看了一会,说出了一句让我傻眼的话。
“我是你父亲。”
我瞪大了眼睛,脑袋直接懵了。
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在骗我,我父亲怎么可能还活着,我父亲要是还活着怎么会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独自流浪,怎么可能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找过我,让我当了十多年的孤儿?
我甚至没有察觉,我此刻的思维跟之前中年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苏……林,我真的是你父亲。”中年人说着,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项链,递给我。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老式燕子型银链子,尽管沾着脏污,我却毫不在意的握在了手里,而心里也相信了几分眼前中年人的话,因为同样的银项链,我手里还有一条,被我珍藏在床下的纸箱里,那是妈妈临死前握在手心里的,她最珍视的东西。
“你……叫什么?”我艰难的开口,心底对于父亲这个称谓还是有些抵触。
“苏鸿,我叫苏鸿。”中年人雷锋帽下的眼睛里暗藏着悲哀,不知道是在哀痛什么。
“好,苏鸿,你能说一下你为什么抛下了我们母子十多年吗?”我眼里隐隐带着恨。
“因为我……我死了。”名为父亲的男人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我十九年前就死了。”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阿慧,我想再见她最后一面,等见完她我再走。”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回来,她不知道我回来了,她带着你离开了这个地方,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你们。”男人痛苦的揪着他的帽子。
“我只能等,我在这里装疯卖傻,让曾经熟悉的乡亲们好远离我,我捡臭鱼烂虾回屋里来掩盖我身体腐烂的气味,我去医院里偷防腐剂让自己的身体烂的不要那么快,让我再多一些时间可以等待,阿慧早晚会回来的,她会回来这个充满我们回忆的地方,我只要在这里继续等下去,等下去……”
“可是她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男人的目光逐渐迷茫,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喂,喂,你没事吧?”我看他的反应不对,虽然心里仍难以介怀,但是身体还是果断的上前去扶他。
“阿慧,阿慧……”男人躺在我的怀里虚弱地无意识喃喃道。
“你怎么了?”我蓦然心悸,连手都颤抖起来。
触手的是冰凉软烂的皮肤,男人的身体早已失去生机,之所以还能行动说话全靠着一口气的支撑,如今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也即将消散。
他变成了真正的尸体。
一具死去多年的陈尸。
“林子……”刘慎站在一旁喊了我一声,我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天要告诉我我还有个父亲,既然告诉了我我还有父亲,那又为什么要再夺走他?!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啊啊啊啊…………
我跟村长说了一声,把父亲的尸体火化了装在背包里,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就带着他一起回去,我会把他和母亲葬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们生前究竟有怎样的爱恨纠葛,竟然缠绵了死后数十年,但是想必他们死前没见到对方一定是遗憾的。
即使明知道人死如灯灭,我还是准备把他们葬在一起,算是自我安慰了。
刘慎问我这个算是怨灵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灵魂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东西,我甚至不能肯定它们是否真的存在。
我们之前所见到的怨灵,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灵魂,那只不过是怨念的聚集体,是一种意念的具象化,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一段特殊的脑电波,可以被特定的人接收显像,又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物质,能够使人产生特殊幻觉。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天堂地狱这样的地方存在,我没见过天使,也没见过鬼吏,我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灵魂,或者说是意识,会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消散,留下来的只是残破的躯壳,和残留的怨念。
这些怨念虽然有着死者生前的相貌,但并不是死者,他们只是一种特殊的负能量物质,怨念越深,能量越多。这也是之前城市妖阵能够捕捉它们的原因,它们只不过是一段带着残留意识的能量而已。
也许父亲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