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是可以杀人的，扭曲的声波锋利如一把把手术刀，挂着可以制导的刀柄，从众人嘴里针芒般刺出，卷着空气呼啸的飞，闪开那传导声音的耳朵，冷漠的滑到胸前，蹭蹭划飞带皮的肋骨，淡漠的挖出那颗抖动的心，眼前闪起一片寒光，心脏瞬间被划成血花凝成的雪，冷凝的红缓缓飘下，裹住我，掩埋我，令我抖，令我颤，令我活活被冻死.
我可以反抗，我可以咆哮，我可以指责，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甩着口水的众人竟然会整齐的回应.他们一致的扭过头，整齐的发出唰的声音，整齐的如广场上正步走过的军队.那是脖子被锁住的阅兵礼，人人都在整齐划一朝广场前行，但他们的头颅却全部僵硬的锁定住我，仿佛他们的头已经掉了，行进的身体只是将头扛在脖子上而已.我内心不由得一抽，急忙跑到行进队伍的侧面，那些脑袋也随着我的移动不自然的把头扭上肩膀，我趴在地上，他们就齐刷刷的将头低下，如果我背过身不再关注他们的目光，他们则会像海浪一般涌过来，在我的面前重新集结，整齐的队伍，整齐的目光，里三层外三层的迎着我瞅，瞅的我心发毛.
“为什么他们要看我.”
因为不看我，他们就无法说闲言碎语.
轰隆隆的声音，世界忽然变了，大地竟从我的眼前硬生生的崩裂，裂出一条冷硬的横缝，无尽的伸向世界的左右.大地继续颤动着，那横缝越来越宽，宽的我看不见对面的陆地.人群也跟着消失，而滔天的海水竟莫名从地缝的尽头涌过来.汹涌的一阵澎湃后，地缝匆匆蜕变成一条运河，惨淡的月光泻于波澜的河面，映出了我虚虚幌幌的影.
那不是人影，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人的所有.
那只是一层又一层的纸，贴在我的身上，贴的我根本看不出丝毫血肉.
那是便伐纸，红的绿的黄的紫的，五颜六色，万紫千红，像打了十几层补丁的老棉袄，将我一遍又一遍，一层又一层的糊满全身，那些便伐纸每张都只粘住了顶部的一小条.风吹过，纸片跟着震，震出了哨声，飘扬向远方.
我咕噜一声咽下了口水，哨声悦耳，可我的心却开始恐惧.
那些悦耳的纸片就像我的皮肤被一层层的片开，挂在身上，正在随风抖，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会被糊上一堆纸片？
“难道我死了……难道我是奔丧中要被烧掉的白纸人吗？”
也许揭开这些纸片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但忽然脚开始晃，地又疯狂的摇，随着咔嚓一身碾碎般的巨响，我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起身再望，地下的横缝竟然硬生生的合在了一起，运河接踵爆出嘭的一声巨响，河水跟着就全部被挤上了天.
我连忙抬头望向天空，水却跟着无影无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眼前只有无尽的黑云.
头再落下，地缝也没了，前方闪现出另外一副光景.几百个人，挥舞着铁锨，聚集在一个墓穴模样的深坑里，又挖又翻的在找着什么东西.黄土如翻腾的云雾从坑里哗哗的泼出，呛的我止不住的咳，迷尘刺的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看清他们在挖什么.
“他们究竟在挖什么？”
手来回煽着尘土，勉强睁开双眼，蹲在坑边坚持瞅了一会儿.可瞧了半天，也没搞清头绪.只是看到这帮人热火朝天的在那儿挖啊挖，挖出满头的大汗，大的不得不来会甩着头，甩的坑边的我都感觉湿湿的.
说真的，我心里真有些嘀咕，这些人到底在挖什么，怎么瞅了那么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更别提，自己就蹲在坑边上，这些人却全当没看见.
我可是浑身糊满纸片的人啊，他们都没有好奇的望一望我吗？
很奇怪，令我想不通，不过接着，这墓里却有了变数，我正左思右想的琢磨，突然这坑里就传出兴奋的喊叫.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挖出来了？挖出什么了……我探出头连忙去辨识，可眯着眼看了很久，也没看出那呼唤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什么宝贝.这让我微微有些意外，对眼前的状况，更是充满了莫名.
那中年人却是分外高兴，敏捷的用脚顶着墓穴的墙壁，巴住穴边的手猛一发力，人跟着就从坑中翻了出来，顾不上拍拍沾满灰的屁股，兴奋的就往我这跑.
“啪儿”
一张沾满黄土的便伐纸贴到了我的身上.那纸上写着三个字.
“虐待癖”
“我也挖出来了！”“这里还有一张”“那张是我的你不要抢啊”
他们都挖到了，蜂拥从墓穴中翻出来，人群潮水般跑向我，一张张的便伐纸呼呼的如旋风一般接连被粘到我的身上.
“以私家神探为生.”“只杀罪恶之徒”“生性不羁”“有一辆破夏利.”“荒野中有几十位受害者的坟墓”“与赵晓翠第二次见面即似就久别重复”……
那坑就是我，是我的一切.他们把我的一切都挖出来，贴在我的身上，展示给所有人看.
他们不是盗墓的，也不是考古的.
他们只是记者而已.
他们把我的一切过去都翻了个底朝天，兴奋的将过去贴满我的全身，接着拉开天幕，踢着我现出原型，供那天上的神来观赏.
我看不清天上有多少人，黑压压的全是眼睛，每一双都闪着光，盯着我身上的便伐纸，贪婪的扫视着我过去的一切.那些目光滑到我的身上，扎的像钉子，一根根钻进毛孔，融为钢水化成的蚯蚓，拧着在我身上钻来钻去，翻滚着溶遍五脏六腑，挑出每一根敏感神经，一根根的唾弃成炉灰般的肉渣.
我以为这些纸片只是将我这个人生生淹没，但万万没想到，它其实是把我扒光了，甚至连灵魂也扯出来，晒在这些目光下，赤裸裸的让别人瞧，让那些鞭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抽着我瞧.
“我只杀罪恶之徒，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愤怒燃烧在心里，抬头怒视着上天中每一双窥探我的眼睛，火一样的目光刹那间点燃整片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怨恨的眼神，天上的眼睛渐渐散去了，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就像星空笼罩了乌云，没一会儿就看不到太多的关注.
低头再看，墓穴里的人也披上了寒霜，人人都木着个脸，铁锨仍在一边，蹲在坑里，一根根的抽闷烟.
“真的挖不出来了吗！”
不知是谁的声音怒吼着.
“挖不出来你就给我滚蛋，消息都挖不出来你当什么记者.没有新消息谁还会关注！”
那些挖坑的大部分都耷拉着脑袋，恶狠狠的臭骂让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脸上现不出任何神彩，只有少数几个，眼睛狞笑着瞅向天空中仅存的几道打量的目光，手里飞速的画着什么.
“老实人就是倒霉蛋儿，挖不出来你不会编啊……你得琢磨着大众爱看什么.”
“嘭”的一声.
那几个狞笑的矮骡子卷着一阵烟雾就晃到了我的身边，他们画出了一顶帽子，一顶凶手的帽子.
那帽子是个军帽，像极了赵晓翠的那顶钢盔，锈迹斑斑，撕扯着血肉.
“噗”，帽子被肆意的扣到了我的头上.
“山村31口灭门案的凶手也是你！”
山村三十一口灭门案？那不是我干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但他们只是在欣赏着我这件艺术品，咯咯的狞笑，抬头望向天空，欢呼着让眼睛再次回来.
眼睛回来了，毒辣的视线再次将我灼烧，凄惨的痛楚滚遍全身，我的心比刚刚要痛苦百倍千倍，因为那种叫诬蔑的油顺着钢盔在往下流，卷着全身烧成一片火海.
“你们给我滚开！”
我忍受着无穷的不甘，踹开那几个矮骡子，惨叫着跌入墓穴的深坑，挥舞着燃烧着火焰的双臂，用烧黑的手插在黄土里摩着肉往外翻，我知道在我内心的底层，曾经有过那山村的记忆.
那是一张黑白绿混在一起的便伐纸，它是如此的特殊，以致于独特的存在于我的生命.
我曾经到过那个村庄，但其实在和赵晓翠第二次见面之前，只到过一次.
我记得那是八年前的那一天，我在山腰中惊讶的发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是那间山村，空远的山谷中，浑厚的嗡嗡闷响沉的要把我生生压断，我勉强的抬头去望，望到了黑色的宇宙.
那是一坨如宇宙黑洞般的空间，死死的压在那山村上，震天的嗡嗡巨响仿佛黑洞中力场的扭曲，一切都是黑的，看不到老树，看不到房屋，看不到人.
宇宙？黑洞？对，就是看起来那种密集到重力都无法衡量的黑色巨团.
但其实那压抑的黑团很轻很轻.
因为，他们都是苍蝇，铺天盖地的苍蝇，挤满空气的苍蝇，挤成黑洞的苍蝇！
那是个夏天，日头恨不得把群山都统统晒死.但我的头上却冒出了冷汗，这眼前的一幕，即使是偏好血腥场面的我，也依然感觉到难以接受.
可冷的不仅是我，冷的也包括这个村子.
灼热的光晒下，村里的地面，却积满了皑皑白雪.
我走进去，踩了踩，没有吱呀吱呀的雪声.
而是噗的一响，一股绿色的液体从白雪中飞了出来.
我低头去看，在铺满全村的白蛆中，一个烂成汤儿的腐尸被我踩出了绿浓，那雪还在他的身上爬，像被风吹一样，卷着翻了几翻，就四面八方的席卷踩出的绿脓，爬啊爬啊爬，爬出一片片雪白.
“都死了吗？”
我记得当时下巴已经无法咬合，人呆在那，整个人都傻了.
那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很长时间，长到人几乎烂成水儿.
我只是目睹过那间村庄的惨状.
那必然不是我杀的，为什么，因为我不可能连续残杀31口人啊.
我的施虐对象如果死亡，我会瞬间回到冷静，回到深深地自责中.
我怎么可能同时杀掉31口呢？我怎可能杀出这样凄厉的惨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