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捷报?
春光虽乍好,夜色却如妖。
东华都城人人皆知,华都城南五十里是金凤军的军营重地。原本,凡是涉及军机重地,百姓莫不敬而远之。
然,金凤军得他们十二分敬仰,校场和大营的方圆五里,却围着住了上千户百姓,自成一重镇,为将士们供送蔬菜瓜果,织衣做甲。
星夜下,三万兵马,踏出东华,朝西而去,愣是没有惊起才上了门闩的百姓。
步兵早已化整为零,悄然朝荆州而去。
而骑兵动响太大,马匹若窜出太多,怕是会掀起百姓心头的疑虑和慌恐。
这都半日时辰了,华隹显然已经知晓她上午那会儿对西周出兵的一番部署,他竟然没震怒,也没来拿她去皇宫责问,茶芯不由绷紧了心弦。
她让将士们在马蹄上皆裹了烂布头,上万双马蹄在这夜下才没能闹出多么惊人的动静。
她使劲儿抽了下马腹,浑身颠了颠,赶紧低头瞧了眼怀中似乎刚睡着的小四儿。
猩红的大氅里头被紧紧裹着那小人儿,此刻却是扭着脑袋,眼睛珠子大睁着,不停地流转偷剽着从来没瞧过的这流动的夜色。
她和小四加起来也没后头的男人们重,此刻又是他们的头领,便行在前头。除却长袖驾马紧跟着她,身边左左右右,环着华家一批颇为护主的军卫。
不能够特意去照顾华小四能不能吃得消,行军速度没有丝毫放慢。最前头派出一批感知敏锐的人开路,后面紧紧跟着大军,途经不少城城镇,却都远远避过,偌大的队伍,走的是新开赴的道路。行军第五夜,大军依如往常寻了个地儿,扎好营,用罢饭菜,便轮流着歇下不少。
长袖将华小四弄睡下,便跨进了大营,掀开帐门,远远就瞧见,牛油大蜡下,茶芯正认真地阅着近日急急送来的几分军报。
看那风华无限的女子,眉头似乎始终没有松开。长袖难忍,上前问她道:
“怎么了?瞧你这眉心紧锁的样子,这场战事很吃紧么?”
女子摇头,却是欣慰地笑出脆亮的声来:“哈,你瞧我不高兴么?不对啊…龙潭峡谷传来捷报,孟远领着我那五千烈风,埋伏巧妙,动作神速,决了上峡云湖的大堤坝,大水真是罕见的兵器,瞬间功夫吞没西周敌军三万有余,连毒烟都教他用上了,眼下已经歼敌不下四万,而我烈风…也损了千多…”
女子声音低沉,拿起那折子,盯着那“死伤”二字,扭头自嘲一笑:
“以少胜多,按理来说,我该大宴三军,与军同乐一场,可,我能瞧得出孟远言辞中并不愉快,他一介男儿都明白心软为何,我岂能不明?无论是敌是我,那么多人被洪水猛兽夺了命去,那水何其无辜…换个角度,那前一刻还都是鲜活的命,瞬间湮灭,何尝不是皆数沦丧于我手…”
听得出她心生的愧疚和满口的讥讽,长袖踱步上前,夺过她手中抠得皱了一棱的红头秘折,望着她道:
“华婠婠,你活倒退回去了么?!这个时候形式多紧急,你还胆敢心生怜意,是打算投降不成?自古以来战争皆是如此,白骨累累,亡魂无数,立场不同,你若不狠下心,那被水淹的就是我东华将士,死去的便是我们东华的万千百姓!是他西周不义,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沦为他西周下奴?六年来你做的样样都爽利漂亮,此刻却杀伐难以决断,你当的这是哪门子的将军!”
长袖向来温婉,虽然比长空话多了一点,可一直以来,还算话很少的了,此刻却如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地斥责了一通,洋洋洒洒地数落了茶芯,连手指头都用上了,只差一小段距离就戳上了茶芯额头。
茶芯不由抬脸望着长袖的手指,再望向她怒红的脸,女子很清秀,长发上头绫带轻挽,下头肆意披垂,和她这个懒得梳妆的人发型都是一样,加上身姿本就一直和她无二,瞧着袅袅婷婷,若从背后瞧去,多数人怕是会混了去,细细一想,她曾找长袖顶过多少次罪包,她扮做她瞒过多少人?
这样一想,茶芯不由好奇,脑中突然蹦出了那个模样慈祥的中年人。虽那人不老,可她喜欢叫他管伯。
华欣然有何值得管伯那般倾尽一切,甚至连她这华欣然的后人,都被他安排的妥妥帖帖?
很久没人数落她了,没几个正常人爱听责骂的话,茶芯自认还算在正常的范畴,也绝不是她自个儿属欠骂的贱骨头,可她听完心里头却舒服了许多。
刚刚那一瞬她似乎从长袖身上瞧见了管长风的影子,长风后继有人了,心情吗莫名地好了些,她摇头对长袖微笑道:“我哪里退缩了,我只是感慨罢了,更有些好奇,以前的华将军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女人?那是你娘亲!怎么?这会儿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长袖,你和长风、长空他们一样都是长字辈儿的,也是管伯的义女吧?”
“嗯…你从没问,我便没说,我以为,你早知道的…”
“管伯对我格外看护,这个我自然早知道,所以也从没拿你当外人,你看——”女子手指敲了敲桌案,抽出几份红丝绸织来的锦面书信,依次摊开红面金边的秘折,直言道:
“本来我还一直担忧着大军粮草可持续多久,可否能和西周抗一段时日,可一路走来,竟然频频有个叫天允的极富之人,主动送粮草上营,看那数目,每一笔都教我触目惊心…我一直怀疑,东华何时藏了那么个富可敌国的人?没有让人跟踪过他,推脱和约他一见的信传了过去,却均被那人打了回来,那天允贵人说,那是我娘留下的,自然是我的…只是,我弄不明白,我娘她若无二心,怎会敛起如此多的财富?”
“小姐,你许是想偏了,将军看管华家金凤军近二十年,不都是护着东华江山和百姓的么?将军她不会的…做这些,许是都有缘由的…”
“若揪着这个不放,我此生又算那般…龙潭峡谷虽大捷,可庐城和荆州并无多大动静,这教我觉得好生诧异…荆州以东是庐城,庐城再往东,便是古城,古城有一处渡口,那里藏有一条便捷的水路,可直达我东华帝都…只是这条路隐晦,除却当地渔民知晓,以及我东华的金凤阵图上有些描绘,古城以外,并无人知晓,但我还是担”
“报!”
帐外突然传出这么一个字,直接插断了茶芯的话,叫茶芯眼皮一跳,长袖也跟着腾起十二分狐疑。
“呈上!”
进来的是两人,小心地搀扶得还有一人,中间那人浑身沾着血渍,合着一路仆仆风尘,光看那张脸,竟然辨不出半个人形。
被俩士兵扶着,踉踉跄跄地来到茶芯跟前,还未待跪下请罪,便被那方才还高坐案前的绝色女子一手扶住了肩头,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他才低低喑哑道:
“将、将军…古、古城破了…郑、郑贼扬言要、要屠城三日,陈将军殁..殁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