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镇,方圆不过十里,人口不过数千。在广袤无垠的赤玄大陆之上,当真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子里各行各业都有,衣食住行,车马勾栏,贩夫走卒,排汉盐商。
甚至,在镇子南边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还开着一家棺材铺!
这家棺材铺子有些年头了,门口横梁上斜挂着块残破不堪的牌匾,上面写着“陈记寿材”四个暗红色大字,这四个暗红大字据说是老掌柜亲手杀了一只黑狗,用黑狗之血写就,一来黑狗精血辟邪,二者红色刺眼醒目。
或许是店铺位置实在太过于偏僻幽静,加上光线不好。陈记棺材铺里终日黑灯瞎火,阴冷晦暗。加上棺材这一行又沾着晦气,因此,除非家中有人亡故,一般人看见陈记棺材铺,都会绕道而行。
冷清的陈记棺材铺里,此刻只有方元一个人。
他趴在角落里一口黑色的棺材上,翻看着一本黑皮账目。
“九日,胡二买下三口寿材,两大一小。”
“十二日,李铁匠买下两口寿材,一大一小。
十五日,张记裁缝铺买两口,一大一小。
十九日,王员外府,买十九口寿材,十四大,五小。”
看着账目上这一个个刺眼的数字,方元的眉头早已经锁成了死疙瘩!
方元今年二十岁,是陈记棺材铺现在的掌柜,按道理说,短短十天的时间,卖掉了三十余口棺材,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
卖掉这些棺材所产生的利润,足够方元在一年的时间里,不用再为衣食住行发愁,但是方元心里却一点都激动不起来。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方元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来自一个被称为地球的地方,十九岁生日那天,方元意外遭遇车祸。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高楼大厦变成了白墙青瓦,柏油马路变成了青石大道。西装革履变成了长袖飘飘。
现在方元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全新的世界,被人们称为赤玄大陆!虽然这里人们的言语长相都和方元没有区别,但是,这里绝不是故土。
倒是有点类似于方元那个世界的先秦时期。
在方元的故乡那里,把这种奇遇叫穿越,或者是重生。在此之前,方元也曾经无数次幻想,假如自己重生在异世,会发生什么?
可当幻想成真,他却是傻了。
“老天爷,玩什么重生,俗你妹啊!”
这句话方元很想骂出来,但是他不敢,连重生都遇到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老天在上,万一得罪了天爷,一道惊雷落下,方小哥可就彻底跪了。
重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方元曾经幻想自己变成一名武林高手,或者是一代枭雄,又或者富甲一方!无论是哪一种,都有着无穷魅力,让人心生向往。
可是,现实真真是残酷的。
他重生在一家名叫“陈记”的棺材铺里,没错,他重生之后的身份就是一个打杂的伙计!
方元的灵魂占据了这个可怜伙计的躯体,这小子也叫方元,身材消瘦,一脸菜色,头发枯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方元对这具躯体很不满意,连做个俯卧撑都有些困难。
不过,好歹又活了一次不是?
那时候,陈记棺材铺的掌柜老陈头还活着。
天可怜见。这个老头实在是方元见过最吝啬的老板!什么葛朗台,泼留希金。在老陈头面前,不过是浮云。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方元就会听到一阵凄厉的哭泣声,只听到老陈头一边哭泣一边呐喊:
“造孽啊,一觉醒来,老夫的肚子竟然又饿了!为何人要吃一日三餐?为何吃下去还得拉出来?要是人活一世,一粒米都不用吃该多好,又能省下多少铜子?”
“啪啪啪!”
哭泣声音结束之后,方元立刻就能听到老陈头的巴掌声,声声入肉,听着就疼。
方元知道,这是老陈头又在自己抽自己了,他是心里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一日三餐都得吃饭,吃完还要拉出来。
对自己尚且如此,方元的境遇也就可想而知了,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老陈头把吝啬发挥到了极致,方元不但被克扣工钱,连一点荤腥都别想看到!
“唉!为什么别人穿越的都是惊天动地,我却如此悲催,我方小哥命苦啊。”
无数个夜晚,方元蜷缩在窄小的床铺上,一肚子怨念。
然而,毕竟身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无依无靠,方元不得不暂时忍受这种寄人篱下,受人驱使的悲催生活。
好在,事情在方元重生的半年后发生了转机,一日清晨,老陈头惯例扇自己巴掌悔恨时,却意外中风,随后不治身亡。
他一辈子吝啬,亲朋好友早就不再和他来往,加上棺材铺又是个晦气的场所,以至于老陈头去世竟然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然后,方元稀里糊涂的就成了“陈记”的掌柜。
当然,对于卖棺材这种事情,方元肯定是不感兴趣的,他觉得,自己既然是年轻人,总归要干点对得起所谓理想的事情。
不过当时陈记店里还有五十多套棺材没有出售,方元又囊中羞涩,他心里便计划把这些棺材全部出售之后,再转行干点别的买卖。
可惜,死人的生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做,最初半年的时间里,方元堪堪只卖掉了七八套棺材,这个情况让他顿时有些着急。
一个月前,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这一个月里,几乎每隔三五天就会有人来买棺材,而且数量大多都在两口以上。
方元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到异常。
直到两天前,青牛镇王员外家,忽然一口气买了十九口棺材!方元这才猛然惊醒!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忽然之间青牛镇死了这么多人?
方元决定把情况给了解清楚,棺材销量的急剧上升,让他的心里很是不安。他甚至有些担心会不会是镇子里爆发了瘟疫!
按照约定,王员外府上的人,会在今天来陈记取棺材,方元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跟过去看一看,假如真有瘟疫爆发,他还是趁早溜之大吉!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他暂时还不想糊里糊涂丢了。
这时候正是清晨,三月的天本来就有些冷,棺材铺里又是阴森森的,方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尖直充到了脑门上,衣服穿的再厚也没用。
也实在是冷的没有办法,方元只好趴在角落里一口黑色棺材上面取暖。
说来也奇怪,这口黑色的棺材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但是却四季温润,即便是寒冬腊月,只要趴在上面,你就会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胸口那里闯进来,顿时浑身都会变得暖洋洋的。
方元一边靠着黑棺取暖,一边心里有些诧异。
他曾经听老陈头提过这口黑棺,倒是有些来历。
据说,黑棺是老陈头祖上传下来的,而且代代相传的不只是黑棺,还有一句训诫:
“后世子孙,不可出售这口黑棺。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这句训诫很有些危言耸听,方元倒是没怎么在意,在他看来,多半是陈家老祖宗为了给子孙留点念想。
不过虽然这么想,方元倒是真觉得黑棺的材质不错,不但温润,而且经历这么多年岁月,居然一点都没有见腐朽!
好棺材!
“咯吱!”
忽然一声开门磨牙的声音传来,把沉思中的方元惊醒了过来,他连忙看向店门,只见,虚掩着的店门已经被一个老者推开。
“张管家,您来取寿材?”
进来这个老者一头白发,一身蚕丝长袍,身份地位显然不一般。正是王员外家的管家,张福。方元连忙从黑棺上翻了下来。
“小方哥,十九口棺材可准备好了?”
张福的脸色有些凝重,想必是王家这一次的变故对他的打击不小。
方元连忙说道:
“早就准备妥了,一共十九口,您要不要查看一下,就在后院里。”
张福微微点头,在方元的指引下,朝着后院走去,站在店铺前厅就可以看到,后院里那些棺材整齐的摆放着,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忽然,张福停下了脚步,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黑棺之上。
“小方哥,这口棺材有买主了吗?”
方元看到张福留意那口黑棺,也没在意,随意说道:
“哦,这口黑棺是陈掌柜祖上传下来的,按规矩是不对外出售的。”
张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朝那口黑棺走了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
“小方哥,既然老陈头已死,现在你是陈记的掌柜,凡事你都能做主,你还是把这口黑棺卖给我吧。我看这黑棺木质奇特,应该不是凡品,可以多给你加点银两。”
方元正要说话,张福却继续说道:
“王员外的身份尊贵,应该有口好寿材安息。”
“什么!王员外亡故?”
听到张福这话,方元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王员外竟然也亡故了,他半年前曾经看到过王员外。
此人是个武将出身,后来才归隐到青牛镇。方元半年前看到王员外的时候,感觉到他的身体强悍有力,充满了活力,十分健康!
王员外这么强壮的身体都亡故了,难道青牛镇真有瘟疫?
方元顿时感觉到头皮发麻,他可是很清楚,瘟疫到底有多么可怕。
这下死了!方元心里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