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等我。虽然已过午夜,我已筋疲力尽,但她不让我睡觉。她太激动了,坚持让我后半夜坐在她床边,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塔努斯和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
尽管睡眠不足,但第二天早晨我仍生气勃勃、头脑清晰地来到奥西里斯神殿,坐到我的位置。
如果和前一天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人群好像更壮大了。底比斯没有一个人不听说大维西尔垮台的消息,没有一个人不急切地想目睹他最终的羞辱。即使因他的腐败而飞黄腾达的下属们,现在也把矛头转向他,就像一群鬣狗吞食自己生病、受伤的首领。
施勒克匪徒的男爵衣衫褴褛、带着链锁,被带到王座前。但英特夫领主走进神殿时却穿着漂亮的亚麻衣服、银色拖鞋,头发新卷的,脸涂着粉,荣誉之金戴在脖子上。
男爵们跪在国王面前,但即使卫兵用剑刺英特夫领主,他也拒绝下跪,国王做个手势让卫兵停止。
“让他站着!”国王命令,“他会有足够长的时间躺在坟墓里。”法老站起身,高贵、愤怒地站在我们前面。这时他似乎是真正的国王,像王朝的一世,拥有威力和力量。我已非常了解他和他的弱点,现在却充满敬畏感。
“英特夫领主,你被指控犯有叛国、谋杀、抢劫及其他一百项同样值得处罚的罪行。我从各行各业的五十名臣民——从领主、自由人到奴隶听到了有力的证词。我见过你藏起来的、从皇家税收官那里侵吞的秘密财宝。我在财宝箱上见到了你的个人印章。这些证据已足以判你有罪一千多次了。我,八世麦摩斯,埃及法老和统治者,特此宣布,你被指控的所有罪名成立,不值得王室宽大、怜悯。”
“法老万岁!”塔努斯高呼,底比斯人民跟着高呼致敬,重复了十次。“万岁!”
安静下来后,法老继续说:“英特夫领主,你戴着荣誉金链。看见那件奖章戴在叛国者的胸前,我感到厌恶。”他向塔努斯看过去,“卫队长,把金链从罪犯的身上取下。”
塔努斯从英特夫领主脖子上摘下链子交给国王。法老双手捧着金链,但当塔努斯欲退去时,他叫住他。
“哈莱布领主的名字因为叛国罪的诬陷而受到玷污。你的父亲因这一罪名被逼而死。你已证明了你父亲的无辜。我取消对皮安基·哈莱布领主的所有判决,在他死后恢复他被剥夺的荣誉和头衔。那些荣誉和头衔传承给你,他的儿子。”
“巴克赫尔!”人群高喊,“法老万岁!向塔努斯·哈莱布领主欢呼!”
“除了作为遗产传给你的这些头衔,我还要赐给你新的称号。你已完成我给你下达的任务,粉碎了施勒克匪徒,对他们的最高领主已公正处理。为了表彰你对国王的效忠,我赐你英勇金链。跪下,哈莱布领主,接受国王的恩赐。”
“巴克赫尔”人群高呼。法老把叮当作响、刚刚还属于英特夫领主的金链、加挂了勇士象征的星坠,挂在塔努斯的脖子上。“向哈莱布领主欢呼!”
塔努斯退下去,法老把注意力转到囚犯身上。“英特夫领主,你的底比斯地区领主的头衔被剥夺。你的名字和地位将从所有公共纪念碑中清除,从你在国王谷已准备好的墓地中清除。你的地产和所有财产,包括非法所得财富,全部没收归国王。那些曾属于皮安基·哈莱布领主、通过恶毒手段占为己有的地产,现在全部归还给他的继承人,我们出众的塔努斯·哈莱布领主。”
“巴克赫尔!法老英明!法老万岁!”人们疯狂地欢呼着。我身边的女主人不害羞地啜泣着,但那时,有一半的皇家女人都在哭泣。几乎没有人能抗拒那个英雄形象,他的金发让他胸前的金链黯然失色。国王突然想起我,径直看向坐在女主人旁的我。“还有一人一直效忠王室,揭露了被侵吞财宝的藏匿地。让奴隶泰塔站到前面来。”
我走下来,站到王座前。国王的声音温柔。“你在叛国者英特夫和他的心腹拉斯弗手下遭受了无法言说的伤害,被迫纵容土匪和强盗,向皇家税收官隐瞒主人的财富,做了背离国家的恶事,犯了死罪,然而,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作为奴隶,你被迫服从主人的意愿。因此,我赦免你所有罪责,判你无罪。鉴于你效忠王室,我从没收叛国者英特夫的财富中拿出两塔克纯金奖励给你。”
一宣布完,人群中传出惊讶的低语。我大声喘了口气。那是一笔令人惊讶的数目,一笔可以和国内最富有的领主相匹配的财产,足以买下沿河最肥沃的大片土地,装修这块地上的豪华别墅,买下三百名强壮的奴隶开垦土地;足以装备一个商船队,派他们到天涯海角带回更多财宝;一笔甚至超出我想象的大数目。但是国王还未说完。
“作为奴隶,这笔赏金不给你,而是给你的女主人,洛斯特丽丝小姐,法老年幼的妻子。”我应该猜得到法老会把这笔钱留在自己家。
我,埃及瞬间最富有的人之一,向国王鞠躬,回到我的女主人身边。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安慰我,但事实上我很高兴。我们的命运互相纠缠,我是她的一部分,我知道我们再不会有任何物质需要。我已在计划如何投资我的女主人的这一大笔钱。
最后国王准备依次宣判囚犯,虽然他说话时只看向英特夫领主。
“你们的罪行是空前的。以前制定的惩罚措施不够严厉,不适合你们的情况。以下是我对你们的宣判。奥西里斯节结束后,次日黎明,你们会被全身捆绑、赤身裸体地在底比斯各街道上游街。你们活着时,双脚会被钉在城的正门上,头向下垂挂,一直留在那里,直到骨头被乌鸦啄干净。然后取下你们的骨头,磨成粉,扔进母亲河尼罗河。”
听到宣判,英特夫领主脸色发白,身体摇晃。他们的尘世身体被消散,不必接受防腐处理了。对埃及人来说,没有比这更严厉的惩罚了。他们永远不能进入天堂。
我的女主人决心要去看判决执行,看她的父亲头朝下被钉在正门上,我想她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将要目睹的一切有多么恐怖。我也下决心不让她去现场。她没有施狂的本性。她之所以想去,我想原因之一就是大多数王室女人都打算去欣赏有趣的场面,原因之二就是塔努斯将负责行刑。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凝视他的机会,即使从远处。
最终我使出浑身解数,用了最尖锐的理由才说服她。“主人,这样残酷的场面当然会影响你未出生的儿子。你当然不希望摧残他年幼未成熟的思想。”
“不可能。”她第一次在争论中犹豫了,“我的儿子对此一无所知。”
“他会看穿你的眼睛,他垂死的外祖父的尖叫声会穿透你的肚皮,进入他的小耳朵。”这番话让她开始有所选择,取得了我想要的效果。
她想了好久,然后叹息。“好吧,但我希望你回来时给我详细描述一下,不要漏掉一个细节。我特别想知道其他王室夫人都穿什么服装。”她冲我淘气地咧嘴,表明她并没有被我的理由完全哄骗。“你可以小声告诉我,这样睡在我肚里的孩子不会偷听到。”
行刑那天黎明,我离开后宫时,皇宫花园笼罩在黑暗中。我匆忙走过水园,星星倒映在池塘的黑色水面上。我走进皇宫厢房,英特夫领主正被看守在自己的住处。我看见火把光和灯照亮了窗户,听见里面传来疯狂的命令和痛骂声。
我立刻知道出现了严重的差错,于是冲过去。我差一点被守在英特夫领主私人住处门口的卫兵刺到,但在刺穿我的一刹那他认出了我,抬起武器,让我进去。
塔努斯站在前厅中央,像坠入陷阱的黑毛狮子在吼叫,握紧拳头指向进来的任何人。虽然他经常脾气暴躁,但我从未见过他因为生气而变得如此无能。他似乎失去了推理能力,口齿表达也不清楚。他的手下——蓝鳄团威力无比的英雄们——畏缩着躲开他。王宫厢房的其他地方一片吵嚷。
我径直向他走去,低头躲过又一下疯狂猛击,冲他大喊:“塔努斯!是我!控制自己!以众神的名义,你疯了吗?”
他几乎打到我。我看见他在与自己的情绪斗争,最后控制住了它。
“看看你能为他们做什么。”他指着前厅散乱的尸体,就像发生过一场激战。
我惊恐地认出其中一人是可美特,护卫团高级军官,一个我尊敬的人。他蜷在角落里,抓着肚子,严肃的脸上刻着极度痛苦的表情——我希望再也不要看见的表情。我摸摸他的脸颊,皮肤冰凉,已经死亡。
我摇摇头。“他无法接受我的任何帮助。”我用拇指掀开他的眼皮,盯着他死亡的眼睛,然后向前倾身,闻闻他的嘴。微弱的蘑菇发霉的味道极其熟悉。
“毒药。”我站起来。“其他人也是一样。”有五个人蜷在地上。
“如何下的毒?”塔努斯问,语气中强装镇静。矮桌上有一摞碗——他们显然用这些碗吃的饭。我拿起其中的一个,闻闻。蘑菇的味道更强烈了。“问厨师。”我建议。我突然怒火中烧,把碗向墙上摔去,碎片让我想起了被同样毒死的宠物们,可美特也曾经是我的朋友。
我深吸口气平静下来,然后问道:“毫无疑问,你的囚犯跑掉了?”塔努斯没有回答,但领我来到大维西尔的卧室。我立刻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的对面墙上,绘有壁画的护墙板被移走了,露出后面的缺口。
“你知道这个秘密通道吗?”塔努斯冷淡地问。我摇摇头。
“我以为我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可是我错了。”我的声音很低。我心里始终知道,我们不会对英特夫进行公正的判决。他是黑暗之神的宠儿,享受着他们的保护。
“拉斯弗和他一起跑了吗?”我问。塔努斯摇摇头。
“我把他和男爵们一起锁在军伙库里。但英特夫领主的两个儿子,门赛特和索贝克不见了。几乎可以确定,是他们设计谋杀了我的手下人,还有他们父亲的逃跑。”塔努斯又一次完全控制了他暴躁的脾气,但怒火仍未消。
“你非常熟悉英特夫,泰塔。他会做什么?他会去哪里?我如何能抓住他?”
“我知道一件事,他早已经制订计划应付这样的一天。我知道,他和下王国的商人和律师一起在那里储藏了财宝。他和伪法老有贸易往来,向他和他的将军出售军事信息。他在北方会受到友好欢迎。”
“我已向北方派出五艘快船,命令他们搜查遇到的所有船只。”塔努斯告诉我。
“他在红海那边有朋友。”我说,“他把财宝寄给位于北部海滨吉萨城的商人,代他保存。他和贝都因人有来往。许多人受雇于他,会帮他穿越沙漠。”
“以荷鲁斯的名义,他就像一只老鼠,有几十条通往洞穴的逃跑路线。”塔努斯诅咒,“我怎么能歼灭全部?”
“你不能。”我说,“法老现在正等着目睹行刑。你必须向他汇报这一切。”
“国王会生气,理由充分。让英特夫逃跑,我失职了。”
但是塔努斯错了。法老极其平静地接受了英特夫逃跑的消息。我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除非他意外获得的大批财富让他变得成熟了。在他内心深处,他可能对他的大维西尔怀着微妙的感情。另一方面,法老很仁慈,不可能希望看着英特夫领主被钉在城门上。
正义遭到欺骗,他真的流露出瞬间烦恼。但当我们都在场时,他总是在偷偷摸摸地研究财宝清单,甚至当塔努斯承认对囚犯逃跑负责时,法老也对此表示漠视。
“错误在于负责看守的士兵,他因喝了英特夫提供的毒药已得到了足够的惩罚。你已派船只和部队去追逃犯。你已做了该做的一切,哈莱布领主。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执行对其他罪犯的判决。”
“法老准备亲自看判决执行吗?”塔努斯问。法老看看他,找借口说要留下来处理清单和听税收员的报告。
“我这儿有许多事要做,塔努斯领主。我不在场,你们进行吧。判决执行后向我汇报。”
公众对行刑极其感兴趣。城市元老们在正门前搭建了泰塔看台,一个座位收一个银环。来观看的人并未减少,看台挤满了观众。在看台上找不到座位的人群涌到城墙外的田地里,许多人拿着啤酒、红酒以示庆祝,为男爵们上路干杯。几乎所有人都遭受过施勒克匪徒的蹂躏,许多人丧失了丈夫、兄弟或儿子。
按着法老的命令,罪犯们赤身裸体,捆绑在一起,被带领走过卡纳克的各条街。人们排成队,向他们投粪便、扔污物,尖叫怒骂,挥动拳头。孩子们在游行队伍前跳舞,唱着一时冲动编造的打油诗:脚上钉着钉子,光着屁股冲向天,我是男爵,我就是这么死的。
遵循我女主人的意愿,我坐在看台上观看判决执行。当囚犯最终从敞开的门被带进来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周围女人们的时髦服装和首饰。相反,看着拉斯弗,我强迫自己想起他曾经带给我的每一个残忍和邪恶,重新经历着他的皮鞭和解剖刀加在我身上的极度痛苦,试图恢复和加深对他的仇恨。然而他站在那儿,白肚皮几乎垂到膝盖,头发上有屎,污物顺着脸向下流,流过他奇特的身体,我却难以对他恨之入骨。
他看见我在看台上,抬头冲我咧嘴笑,一侧脸上瘫痪的肌肉只让他咧嘴笑一半,成了嘲讽的鬼脸。他叫道:“谢谢你来祝我一路平安,阉人。我们可能会在天堂再相见,到那里,我希望再砍掉你的****。”
那番嘲弄本应该更容易让我恨他,但不知为何,我没有,而是回应他:“你不要走到河底淤泥里,老朋友。我烤肉叉上烤的下条鲶鱼叫拉斯弗。”
他是第一个被吊到木头城门上的囚犯。三个人站在低矮挡墙上拉紧绳子,另外四人同时从下面推,把他挂在那里。一位护卫团的军械师手里握着石头大头槌,爬上梯子,来到他身边。
当第一个粗铜钉穿过拉斯弗硕大、有骨痂的双脚时,他不再开玩笑了。他吼叫着,怒骂着,在抓住他的人的手中扭动。人群欢呼,大笑,催促着汗流浃背的军械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