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初妆声音沙哑,吃惊地看着围困在中央的黑衣男子,他左手已然无力举起,右手却没有半分停歇,惨呼声接连响起,,一蓬蓬血花飞溅在他身上,他也毫无知觉,用强劲的剑气将前仆后继的人们置于死地!
夺目,惊心。
她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师父。
在她的认知里,师父是洁净的,纤尘不染恍若谪仙般的男子,他连她的眼泪也觉得肮脏,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失去了周身的光彩,仅剩下麻木的挥砍动作的男子?
“师父——”
她想也没想就拔腿冲进那重重人海中,可把身后跟随她的人给吓坏了,一边帮她抵挡冲过来的小喽啰们,一边还要紧紧跟着她,生怕她受到伤害。
“你怎么来了?给我回去!”北辰晔朝她低喝一声,下意识将瘦弱的她护在身后。只要稍稍一靠近他,初妆就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师父!你受伤了!”
“别管我!回去!”北辰晔瞪了眼跟着她的那人,“你还不赶紧带她走!”
“我不走……”初妆带着哭腔嘶哑地喊,小手执拗地拽紧他的衣角不放,“师父,你受伤了……我不可以丢下你不管的……”
“拖上你这个拖油瓶,我们两个一起等死么?”他脸上勾起一丝嘲弄,稳了稳身形,背过身去不看她受伤的表情。他脊背笔直而立,手中的长剑载着午后灼热的日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缓缓垂下手。
他是在嫌弃她没用,武功不好会拖累到他吗?
是呵,她不是真正的初妆。这一点,师傅是清楚的。若此刻是真正的初妆站在他的身边,一定可以帮得到他吧。
“主子……!”身边的人惊呼一声,她恍惚地抬起头,下一秒已死死咬唇,喉咙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师父明显已经敌不寡众了!
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仅用入地三寸的剑支撑着,鲜艳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滑落到剑身,她仿佛可以听到滴落在地上时发出钝重的声响,轰炸了她的脑袋。
师父!
她又一次冲了过去,这一次,她要把师父带回去!他失血那么严重,怎么可以还硬撑着?!
北辰晔眉宇间笼上一层铁青色的阴霾,“初妆!你一定要捍逆我的命令?我说过我不许的事情你不能擅自主张!”
“师父……求求你,跟我走好不好……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她近乎卑微地恳求着他,满脸是斑驳的泪水,“师父……不要打了……”
“谁允许你替我做决定?!”他目光阴冷,掌心稍稍用力拔剑,没有任何花式,直接将一人的首级取了下来。他的动作干净利索,只有近在身边的初妆才发现他握剑的手在颤抖。
他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等了足足三年,他怎么会放弃?
初妆是他的,他要名正言顺地将他栓在身边!
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光,他重重喘息着,浑身都像散了架一般无力。直觉告诉他在背后有一个人冲过来,他想举起手,手却不听使唤般使不上力气,背部硬生生又受了那一刺!
初妆,初妆……
似是初妆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欣喜地撑开沉重的眼皮,黑暗却在下一秒纷沓而来……
初妆,我看见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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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有办法?”
“他伤势过重,失血过多,现在救也只是回天乏力,”邵淮神色凝重。不忍心看见她这副伤心的模样,他目光略略闪烁,狠心补充了一句,“有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她疲惫的眼睛瞬息亮了亮,只要师父还有得救,她能帮到的一定都愿意去做!
他苦笑,北辰晔在她心里,始终都是排在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啊。
“我要你离开这里。”他收回眼光,淡淡不着痕迹地说,“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你可以办得到吗?”
她怔忪,袖下捏着的拳头松了又紧,“为什么?”
他静静凝视着她,避而不答,“你能做得到吗?”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师父。她的命是师父给的,她的一切都是师父给予的,她不愿离开,更不能离开。但在师父的安危面前,她的去留又算得了多大的事呢。
“你真的可以吗?”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他笑了,眉眼间是她未曾看见的凄楚。到现在,他怎么会不清楚她的答案?“放心,我会给你看见,一个完好无损的他。”
不知浑浑沌沌过了多久,直到邵淮平淡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进来吧。”
初妆揉了揉站得发麻的膝盖,急急往里走,浑然没发觉一旁邵淮苍白如纸的脸色。她跪在师父的床边,欣喜地抚摸他的脸庞,一笔一画,像是在心中勾勒起他的线条来。“师父,没事了,师父……”
邵淮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激动神情,压抑着口腔里不舒服的痒痒感,苦涩地说:“他一会儿就醒了,你……陪陪他吧。”
她回眸投以一笑,真诚地说:“邵淮,谢谢你。”
他苦笑,默默转身,刚出门口,他就忍不住低下头重重咳了好几声,咳得连心脏脾肺都在剧烈震动。口腔里蔓延出铁锈般腥甜的味道。
这一切,她却不知道。
她低下头,神情专注地抚上他的乌发。他的头发很柔软,凌乱地散落在枕间。发丝的掩盖下有一道月牙状的小小伤疤。他眼睛的弧度很长,很优美,她可以想到眼帘下轻掩的是一泓怎样美的清泉。
手顺着他的鼻翼往下,停留在他柔软的薄唇上。一遍又一遍,她眼眨也不眨一下,不知疲倦地看着他熟悉的容颜,露出深深的笑意。
师父,你能醒来,就好。
你知道吗,浮光掠影是不会拥有幻化能力的,我们无法拥有七情六欲,无法在世间行走,踏遍山川平原,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惩罚。
我该有多幸运,才让你选择了我,帮我塑造形体,让我懂得了爱和被爱。
我的一生很长很长,长到连记忆也不曾拥有。在遇见你后,我才明白了,我这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到你。
我很高兴,能够遇见这样一个你,此后余生,漫漫无眠日夜,我还有这么一段回忆可寻,能让我在过往云烟中慢慢想你。
回忆起你此刻的容颜,绽放在我的眼前。
回忆你灼热的指尖停留在我脸颊,那抹残余的温度。
回忆你清冷却霸道的话语,在我耳膜边震动,一下又一下,悸动我的心。
……
当她是自欺欺人罢。
明知道这一切都不属于她。
可她仍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
她悄然站在窗前,仍旧不舍地回头凝视那一扇薄如蝉翼的窗纸映出的身形。直到他用右手勉强地支撑起身,扭头,略略茫然地,艰难地唤了声:“初妆,初妆……”
她才蓦然心一沉,心灰意冷。
她还在期待些什么?
他醒来了,第一个所想的人,依旧是那个她呵。
她自嘲地笑了笑,落寞转身离去,却没有见到,他急切地想要下床去,刚挪动身体,伤口的撕裂疼痛却使他重心不稳,重重摔下床去。他双目露出颓然的神情,唇瓣苍白,一张一合。
“初妆……帮我倒杯水来……”
“初妆……”
题外话:呐呐呐,有一个小番外是专门给洛淮的哦,大家可以在分卷那里找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