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天哪,我可不干!”朱丽埃特跳起来,在房间里大踏步地来回疾走,“布罗德卡,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们俩的神经已经慢慢接近崩溃的边缘?我们不能正常地思考、正常地谈话,我们的言行举止不就是精神科医生研究的典型病症吗?或许那些家伙的目的正是于此,或许他们就是希望我们进了疯人院。要不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取决于我们自己。到此为止吧。我们到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像我们现在这种样子,这不是生活。我们会把自己一点点毁掉的!”
布罗德卡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朱丽埃特发火,激动地走来走去。从感性上说他也觉得她的话没有错,但同时他的理智却让他不能这么想。于是他回答说:“朱丽埃特,几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兜圈子,跑过来跑过去,始终找不到出口。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明确的追踪线索,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我们就有可能找出谁是这些密谋的黑手。阿尔诺发·卡拉奇把这些极富价值的材料交给我们。
我确定,如果他还活着,他能帮助我们破解这里面的谜题,那样的话现在的我们会走得更远。说阿尔诺发是骗子,这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对此他有一个足够的动机——这唯一的动机,甚至超越了对钱的渴求,那就是复仇。朱丽埃特,我现在还不能够放弃。如果你觉得这里太危险,如果你想回慕尼黑,我完全能够理解你。”
朱丽埃特扑过去抱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布罗德卡,原谅我那么说,这样的生活,我只是越来越绝望。那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在跟我们过不去。”
她的指甲都掐进了布罗德卡的脖颈里,他感到心痛,她像一个担惊受怕的孩子紧紧地搂着他。
尽管脑子里乱得很,朱丽埃特还是说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最糟糕的是……这会影响我们之间的爱。”
这句话就像个凶耗,它在布罗德卡的心里翻滚了半天,让他说不出话来。
最终他说道:“在我来说,我对你的感情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朱丽埃特,我爱你。如果我没有像以前那样表达出来,那是跟眼下迫我们于绝境的这些事情有关。”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紧紧拥抱着。后来布罗德卡松开朱丽埃特,用有些倦怠的声音说:“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除了在这个难受的旅馆房间听这些无聊透顶的录音磁带。”
朱丽埃特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扶手椅上,这把扶手椅i_l=这个房间有了某种六十年代的风格,她思考着,“我们应该分头做事情,”
她说,“长时间以来我觉得自己像个小跟班似的随着你在后面跑,现在我想要自己承担些工作。”
“你可以尝试着去查查那些代号都代表什么含义,”布罗德卡说着从桌上拿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那些代号称呼。“或许所有的名称都有特定的寓意。反正我不相信,这些称呼都是凭空编造出来的。比如说Moloch,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中东国家的某个神袛的名字。显然,这个秘密团伙的幕后操纵者相当博学,或许还很有智慧。一般的犯罪组织成员之间完全是另外一种称呼,他们会叫做主子、老大或者大佬什么的,尽是些俚语,几乎就没有像‘Adrammelech’这样的叫法。”
朱丽埃特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名单:Asmodeus/Belphegor/Adrammelech/lith,Baalzebath,Nergal,Belial去哪里能查出这些名称的含义呢,朱丽埃特本想发问,可她还是咬住了下嘴唇,她不想在布罗德卡面前露怯。
他猜出了她的思虑,布罗德卡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做才会查出这些资料来,不过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说完他又开始摆弄答录机,将另一盒磁带放了进去。
朱丽埃特把纸叠好塞进牛仔裤的裤兜,穿上她那件暗色调的外套,亲了亲布罗德卡的面颊,走出房间。
站在公寓楼前她心里琢磨着,该去哪里呢。再三考量,她抛开顾虑,决定前往《信使报》社的档案室。她打定主意,要不顾前嫌地面对克劳迪奥,纯粹公事公办。她骗不了自己,那个小伙子对她还有吸引力。
装着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就像她之前计划好的那样,朱丽埃特走进档案室,径直朝克劳迪奥?索特罗走去,她瞅了几眼才认出他来,他那头原来扎在脑后的长发剪得非常之短。
克劳迪奥看到朱丽埃特,大吃一惊,他傻愣愣地坐在电脑屏幕前。
朱丽埃特很客气地与他打了个招呼,好像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她说:“我有个请求,这份名单上的七个名称很可能有些故事渊沥,你能帮我查一下吗?”她把那张纸递给克劳迪奥。
此时的克劳迪奥看起来要比朱丽埃特记忆中的成熟许多,他始终凝神注视着她,未敢说一句话。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朱丽埃特说话的腔调高且坚决有力,连其他的资料员都听见了,引起他们的侧目。
克劳迪奥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挨得很近,轻声耳语道:“尤利埃塔,全是我的不对!我知道我的行为不可原谅,你听我跟你解释……”
“我到这里来,不是要听你的什么解释或者算旧账。”朱丽埃特淡淡地说,“我来查一些资料,这件事情十分重要,而且我也很着急。”
克劳迪奥依旧把嗓门压得低低地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知道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但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机会去解释。”
“现在我惟一感兴趣的解释是这些名称暗含的寓意,如果你不打算帮我这个忙的话,我去请教你其他的同事。”
“不要,不要,尤利埃塔!”克劳迪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好像短短的这么几句话让他冒出汗来。他拿起名单,照着上面的那些名称一一敲进电脑,每输入一个名字,他就摇下头。
只找到有关“Moloch”和“Nergal”的资料。“这是地中海东岸古国的两个神,一个是腓尼基人的,一个是巴比伦的。”
“那其他的呢?”朱丽埃特问。
“在我们的历史辞书中没有出现过这些名字,如果有的话,是能查到的。”
克劳迪奥专心致志地敲打键盘,查找着一本又一本的专业字典。
等在一旁的朱丽埃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走到过道的咖啡机前,给自己倒了一纸杯卡布其诺。
她返回资料室,“找到了!”克劳迪奥远远地冲她大喊,“所有的名字都出在一本古老的巫术字典里。有关这些词条的解释内容虽不太多,但多少总有一些,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物!”
他交给朱丽埃特一张纸,她惊讶地看着:Belphegor——有着“美妙肉身”的恶魔,传说在圣庙所举行的神秘祭祀中被供奉。
Asmodeus——****的魔鬼,在犹太人的传说中是****和享乐的化身。
Moloch——是腓尼基人和迦南人中传说的贪婪之神,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Adrammdech——古代巴勒斯坦撒马利亚人的一个神,传说要把小孩献祭给他。
IAlith——亚当的妻子,是上帝用污物和烂泥所造,源自亚述人的一个长有翅膀的女性魔鬼。
Baalzebuth——“苍蝇的主人”,原本是腓力斯入的一个神,中世纪时被视作地狱里地位最高的魔鬼。
Nergal——驼背之人,代表着战争、瘟疫、洪水和破坏,源自于巴比伦人中流传的阴间恶魔。
Belial——“无用之物”,代表着谎言、巧舌如簧之徒。
“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朱丽埃特连连说道。
克劳迪奥抬头看她,“哎,这些可都和上帝没什么关系,尽是魔鬼。”
朱丽埃特一本正经地向他表示感谢,就好像他俩是陌生人,接着又用挑衅的语气问:“我该为此付多少咨询费?”
这句话伤了克劳迪奥的心,他目光里充满愁怨,低着头看地板,不再说话。
朱丽埃特转身离去。
她还没出信使报社的大门,克劳迪奥从后面追上来叫住了她。
他挡在她面前,激动地对她说:“我知道,尤利埃塔,你有一千个理由这样对待我。你容我解释清楚,虽然那次不愉快的相遇已经不能挽回,但或许你多少会原谅我一些。求你啦!”
朱丽埃特想把克劳迪奥拨拉到边上去,可他并不罢休。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也没有什么好原谅的,”她冷冷地说,“全都是我的误会,见鬼,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谈论那件事。现在请你把路给我让开!”
朱丽埃特是这样的无情,令克劳迪奥无比绝望。情急之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在这种情境之下就算说什么也没有用,因为朱丽埃特被刺痛的自尊心只想让他——克劳迪奥——受到打击。
他最终让开路。朱丽埃特走上马路,他在她身后大喊:“明天晚上七点,我会在纳沃纳广场我们的那家饭馆等你,尤利埃塔。如果一定要的话,我等你一晚上。”
朱丽埃特径自远去,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这期问,考林的私人医院的处境每况愈下,总医师尼可罗韦乌斯已经在认真考虑中止这家医院的运营。他把这种意思表达在一封信里寄给罗马的朱丽埃特,希望她能尽快做出决定。
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围着考林转。自从考林能越来越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意思后,他把自己又当成了医院的负责人。在他用白兰地灌饱肚子的日子里,这位瘫痪的教授还能够忍耐,酒精能减轻痛苦,他这样解释。
大家不管是在走廊上还是病房里都会提心吊胆,畏惧于这么一个整天生活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听上去有些滑稽。考林能把他的轮椅作为一种武器来使用。他拒绝躺到床上过夜,反正他睡不了几分钟,他坚持整个晚上呆在轮椅上。他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医院的通道里驶进驶出,在门后窃听或者用轮椅撞击房门,总医师尼可罗韦乌斯和身强力壮的护工皆不能阻止他的这一行径。
没人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面上看,他似乎已经接受他的现实状况,同时把酗酒和施虐——肆意攻击周围的人,当成他的生活内容。
令人诧异的是突然有一天他的行为举止发生了变化。从那天起考林表现得异常安静,虽然他还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任何地方,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但他不再专横霸道,有一次他甚至让他那辆人人痛恨的轮椅小心翼翼地穿过通道。
是尼可罗韦乌斯医生最早觉察出他的这种转变,他把这种变化归因于对教授采取的初步治疗的结果,他对病人目前的状况很满意。教授能够从那场严重的事故中大难不死,无论如何都不能指望考林的胳膊和腿脚再动换一下了。
考林从他的总医师那里搞到些酒,晚上十点左右他们告了别。
考林请尼可罗韦乌斯医生帮他把“华沙音乐会”的磁带放进随身听,戴好耳机,然后如往常一样将他的房门敞开着。
就这样考林独自一人听着他最喜欢的音乐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良久。然后他利用嘴边的勺子转动轮椅,他万分小心地,生怕吵醒别人似的,将轮椅驶出房间,沿着走廊行进。
到了楼梯前,他将轮椅掉过头去,橡胶车轮挤压地面的吱嘎嘎声响把他吓了一跳,过了片刻,他又将轮椅驶回自己的房门前,再一次掉头。
亨利希·考林静静地坐着,目视前方,他的下巴颏缓缓地朝前探去,张开嘴巴咬住那把控制轮椅行进的勺子,轮椅开始向前驶动。
轮椅在走廊里疾驰。这一计划已经在考林的脑子里演练过上百遍,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计划落空。
轮椅前进到路程的一半时车速已经快得不行,刹车像是失控了一样。被牢牢捆绑在轮椅上的考林始终目视前方,就好像他的脖子是用铁水浇铸的。
他不敢看两侧一闪即过的房门,在这一扇扇病房门后自有一个个悲伤的命运。他早已经不再觉得,这家他一手建造的医院属于他,他已经不算数了,他心里明镜似的。他不得不承认,他败了,在各个方面他都输了。
亨利希·考林不是一个能忍受别人对他报以怜悯的男人。对他来说,怜悯是小人物的字眼。他能生活得很好,即使是被人怨恨着——但是如果被人怜悯,他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他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乞哀告怜者的事实,他不愿意去感激别人。他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于是他任由飞速旋转的车轮向前方驰去。
他最后听到的是那可怕的响彻整个楼道的撞击声,轮椅以飞快的速度撞断楼梯栏杆,冲了下去。
轮椅顺着楼梯向下翻滚,还不时地蹦跳两下,就这样跌下三个楼层。
考林的脑袋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就像一个满是泥土的花盆霎时间裂为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