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们看到齐渊突然来到时，都感到特别惊喜，纷纷争着同他握手寒暄，为独立团在前线创建的丰功伟绩向他表示热烈祝贺。人们都邀请齐渊到自己的住房里去休息喝茶，齐渊便随着一位在军校时比较要好的同学、现在参谋处担任中校参谋的军官，一边走一边谈，径直向他房间走去。勤务兵小杨已同齐渊约定，在第四军军部设在省城的留守处里去等他。
齐渊的这位同学兼好友，名叫罗怀冰，出生在浙江海宁的一个书香门第家庭，这是能受到总司令重用的一个重要条件。不过，罗怀冰为人正直、专心学问，抱有救国济民的理想，因此同齐渊很谈得来。他对齐渊那刚正不阿的品格和不屈不挠的毅力都十分钦佩，对齐渊在军校学习时的优异成绩更是奉为自己的楷模。军校毕业后，齐渊到新组建的黄埔学生军去担任连长，罗怀冰就留在总司令身边做军事副官。
在两次东征中，他也随******到了东江前线，亲眼目睹过齐渊的指挥才能和奋勇精神。在东征胜利回师后，他曾开玩笑地对齐渊说：“磊夫兄，如果我们的黄埔军校能培养出一百个像你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那么中国的军队将会无敌于天下！”
在“中山舰事件”后，齐渊被迫离开第一军，他感到无限惋惜。虽然他并不完全同意齐渊的政治观点，对于齐渊指出“‘中山舰事件’是******一手制造的阴谋”这种说法，他也感到难以置信。但总觉得像齐渊这样的优秀人才不能留在第一军，无论对北伐前途和校长个人，都是十分重大的损失。他深感这次政治动荡给国民革命事业带来的影响太大了，他认为造成这种党派之争的原因可能双方都有责任。不过，这一次见面，他却为齐渊感到特别高兴，他兴奋地说道：“磊夫兄，你是真找到用武之地了。在你离开一军的时候，我还特别难过，可现在看来，你真要留在一军，反而得不到施展才能的机会，那才真是可惜了！”
齐渊笑着说道：“第一军的主力不是都已经到达前线了吗？”
罗怀冰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他已走到自己的房间，一面推开房门请齐渊进去，一面唤着勤务兵立刻送开水来。
这间房里住着罗怀冰和另一个参谋军官，不过那位军官今天到总司令的专车上值班去了。罗怀冰请齐渊坐到靠窗的一张藤靠椅上，又忙着从放在砖地上的一口铁皮箱子里拿出一听咖啡、一个糖盒和一套精致的咖啡茶具，又用一个漂亮的碟子装了满满一碟广式的点心，摆到一张茶几上。
齐渊看着那些东西，不禁惊讶地问道：“你这都是从广州带出来的？”
罗怀冰看出他问话的意思，点点头笑道：“我们这些在总司令部发号施令的老爷们，当然要比你们在前方的舒服多了。反正靠铁路有火车，靠江河有轮船；没有车、船的地方有骡马和佚子，多带点东西也不用自己费力气。你要看了第二师范师长和他们师部那些军官们过的日子，还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呢！他们不仅从广州带出了吃的用的，而且连做蛇肉的厨师也都带出来了呢！”
齐渊沉默着，这才懂得了刚才他说到第一军也到达了前线时罗怀冰叹气的意思。
他不禁带着怀疑的口气说道：“难道第一军真的变成这样腐化了吗？”
这时，一个瘦小的广东籍勤务兵已经用热水瓶送进一瓶开水来，罗怀冰一面用开水洗杯子，用咖啡壶冲咖啡，一面愤慨地说道：“情况可能比你想像的还要糟糕。‘中山舰事件’以后，把共产党员担任的党代表和一些官长们都调走了，换上了一些什么人呢？对于共产党内有没有人想吞并国民党，有没有人反对总理的‘三民主义’，这我不敢说，因为我不是上层的政治家。可是在我们军校和第一军，那些共产党员们无论官长、士兵，都是在拼死拼活地为实现‘三民主义’奋斗啊！没有他们在黄埔和东江前线流血流汗，广东的局面能有今天？北伐能够这样顺利开始？可我不知道校长是怎么想的，他在大会上也赞扬共产同志的奋斗精神，说他们是总理的忠实信徒，但又眼睁睁地一个个让他们走了，换上了像范师长、缪斌那样一些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只会吃喝玩乐、对上司盲目服从的人！”
齐渊知道罗怀冰对******还是相当地崇拜；这时他温和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俗话说：听其言而观其行。你认为‘中山舰事件’只是一场误会，可我看，这是早有计划的一种阴谋。当我们在军校组织了青年同志联合会，批判反对总理‘三大政策’的孙文主义学会的时候，校长就是处处在偏袒他们。通过‘中山舰事件’，我进一步认识到：很可能校长就是他们孙文主义学会的后台！”
“这一点你恐怕怀疑错了！”罗怀冰笑着，把一杯冲好的咖啡递到齐渊手中，又把盛点心的碟子送到他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咖啡来，继续说道：“中山舰事件’之后，他也严厉地处罚了一些孙文主义学会的人。据我知道，校长是坚决反对小团体主义的，他后来要求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孙文主义学会都一律解散，用亲爱团结的精神，统一组织黄埔军人同学会。这确实也是校长的一片苦心，他总是想多用一些有才学的人，可惜的是他周围总让一些谄媚阿谀的小人包围了，使他难以听到那些逆耳之言啊！”
齐渊为他的诚恳所感动，也为他的天真感到好笑，摇了摇头，向他亲切地说道：“这一点我也不能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像范桐、缪斌、王柏令那样的人能受到校长的赏识和重用，正说明他只喜欢那些谄谀无能之徒，不愿意听到一点逆耳的忠言。历史上，一些容易受到宵小所包围和影响的君主，大都是因为昏庸或者老朽。可你看校长呢？既非昏庸，也不老朽，相反他还是个很有主见、不甘受别人影响的人。这样的人，能说他的一切作为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吗？”
齐渊的这番话，确实使罗怀冰感到有无可辩驳的道理，他端着咖啡，不禁也呆呆地陷入了沉思。校长的这一些矛盾的言行，到底该作何解释呢？从他在跟随校长所接触的活动中，确实感到校长是一个意志坚强、行动果敢、头脑灵活、反应敏锐的人，像这样有魄力有主见的人，当然不能说是昏庸或老朽的。在校长所最崇敬的伟人中，只有两个是他平时奉为楷模的，这就是法国的拿破仑和中国的曾国藩，这两个人都是盖世人杰，不会受到别人的左右和影响。
然而，要说校长是那种“亲小人远贤臣”的暴虐之主，那又实在未免冤枉了他，因为他曾亲眼看见校长对一些有学问的人是那样的礼贤下士，虚怀若谷；对各军的那些统帅们也非常客气和尊重，从不以最高统帅的身份对待他们。而且，对于像范桐、缪斌、王柏令这些无能之辈，他倒是经常责骂呵斥，对他们的话从没有言听计从。想来想去，罗怀冰只想出了一个道理，这就是从上层党派之争带来的影响，最主要的就是共产党员在国民党内的双重党籍和作用问题。“中山舰事件”和整理党务案的提出，起因不也正是因为这些问题吗？当然，这些伤感情的问题，他不便向齐渊明说，因为他知道齐渊是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当初就是因为他当着校长的面明确宣布退出国民党，因此才离开第一军的。所以，罗怀冰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沉吟了好一会，才温和地笑着向齐渊说道：“好吧，我们不去谈这些使人不愉快的事情了。……这次校长派专人去请你来长沙，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齐渊摇摇头道：“我确实难以猜测。”
“据我看，他大概想重用你。”罗怀冰认真地说道，“刚才说到他受什么人左右和影响的问题，可能我们两个人的看法都不一定正确。这些日子，特别是从到达湖南前线以来，他确实是在想冲破那些无能之辈的包围，多重用一些有真才实学和能带兵打仗的人。他经常向我们问起你的情况，特别赞扬你在两次东征期间那些有勇有谋的表现。”
齐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恐怕这是因为他就任总司令以后，到前线来对整个战场的指挥不太顺手吧？”
“你说得不错！”罗怀冰一面端起咖啡壶来为齐渊斟咖啡，一面接着说道，“我们在总司令部里的人，对这一点感受最深了。有些人自恃元老地位，不把校长放在眼里，要是校长以总司令名义下令让哪个军先上去打，他们甚至反过来问：为什么不让你们第一军先去打呢？可你看现在一军的情况，是能打硬仗的样子吗？所以，这也是校长最近心情不好，对北伐前途感到着急的原因。”
“是啊，”齐渊想起从区副官带回的报纸上看到的那些消息，不觉点点头道，“现在吴佩孚刚刚带领主力南下，北伐前途的胜负还不能乐观。如果我们内部不同心协力，吴佩孚重新占领湖南，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罗怀冰现出严重的神色说道：“校长到达长沙后，曾经在军事会议上提出过一个方案：考虑江西的敌人兵力比较薄弱，孙传芳目前还没有派重兵南下，我们是否以四、七、八三个军继续沿粤汉路向武汉进攻，同时分出一、二、三、****个军迅速攻占江西。这样既可以鼓舞我军的士气，同时也能巩固西部战场侧翼的安全。不料这个方案立即遭到七军和八军两位军长的反对，而且在发言里还影射校长这个方案是为了摆脱主要战场，保全自己的实力。这样一来，校长只好撤销了自己的原议。”
齐渊考虑着这个方案，向罗怀冰笑道：“如果我们占领了江西，确实能够保证侧翼的安全，而且可以避免孙传芳从湘赣边境拦腰截断我西部战场主力的危险。不过，现在提出这个方案，似乎还为时过早了一点。因为我们面临着即将和吴佩孚主力的一场决战，在这样严重的形势下，需要集中更雄厚的兵力，即使不一定都投入战斗，也要做好应付各种困难的准备。”
罗怀冰领悟地点着头，钦佩地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是你们在前方看得更透彻。看来，在汀泗桥将要发生的这一场血战，是北伐胜败的关键了！”
齐渊沉思地说道：“我现在担心的倒是沿铁路这一线，七军和八军的进展为什么这样缓慢？他们反对校长方案是为了保证西部战场的胜利，可自己为什么又不抓紧战机呢？”
“你还不知道吧？岳州已经在昨天上午十点多钟占领了。”罗怀冰又兴奋又感到有些遗憾地说道，“不过敌人大部分都已经弃城逃跑，他们占领的几乎是一座空城。”
这正是齐渊担心会出现的情况。他不觉想起了高洪生，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
他能不能够把这些逃窜的敌人阻滞住？同时，他也想起了团长和全团的主力，这些新的情况会直接加重他们前进道路上的困难。于是，他立刻关切地向罗怀冰问道：“岳州方面敌人逃跑的情况，都已经向第四军通报了吗？”
“当天下午就发电通报了方维镇代军长。”罗怀冰回答道，“独屯团昨天傍晚已经扫清了通城外围的敌人；第四军军部和主力第十师、十二师今天上午就可以进驻通城。”
齐渊听到独立团已经占领通城的消息，心情才略感宽慰了些。不过他也更加急切地希望早点赶回团里去，因为根据这些新的情况判断，部队原定的行军作战计划很可能要作出相应的改变。
“再吃一些点心吧，磊夫。”罗怀冰端起点心碟子送到齐渊面前，真诚地劝道。
“谢谢你，不用了。”齐渊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又问道，“你们出发的时候，广州怎么样？知道前线的情况吗？”
罗怀冰兴奋地点头道：“真是狂热极了，民众对军人的印象从没有这样好过。把我们都当成了北伐英雄，可是，真正的英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在前线牺牲奋斗的同志。”
“湖南的工农，作了很大的牺牲。”齐渊充满敬意地说道，“特别是我们这一路遇到的农友，那种奋斗精神，真令人起敬。没有他们的支援，我们是不可能进展这样快的。”
“一路我们也看见了，那种革命气氛真比广州还要热烈！”罗怀冰谈起来也感到肃然起敬，“连校长都很钦佩这边的农友，说他们为北伐立了大功哩。”
齐渊听到这里，正想问他知不知道第二师赵云亭这个人时，只听一阵马靴声。
接着到平江请齐渊的那个上尉副官就出现在房门口，他累得面红气喘，进来向齐渊和罗怀冰敬了个礼，说道：“齐营长，总司令请你现在就过去见他。车子停在门外。”
齐渊戴上大沿军帽，站起来向罗怀冰告辞道：“怀冰兄，谢谢你的热情招待。我们到前方再见吧。”
罗怀冰同他热烈握着手，又叮嘱道：“要是从校长那里出来还早，就到我这里来吃午饭。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谈啊！”
齐渊感激地笑道：“恐怕不可能了。前方的战事这样紧急，我想尽快赶回去。武昌也已经不远了，我在那里迎接你吧！”
******看见齐渊走进车厢，立刻放下手里那本已经看了一多半的孙中山的《建国方略》，他破例地从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脸上现出了笑容，那对眼睛也格外地发亮。
齐渊走进来向他立正敬礼：“报告总司令，第四军独立团一营长齐渊，奉命来到！”
“好，好，你很好！”******一面高兴地说着，一面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他同齐渊握握手，指着办公桌前那张靠背椅子说道：“不要客气，你坐，快坐下。”
齐渊坐到那张靠背椅上，脱下了军帽。
一个勤务兵用茶盘端着一杯茶从外面走进来，把茶杯放到齐渊面前的桌上，看******没有什么吩咐，便又很快退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