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帅如此得意之时,当然是谁也不敢向他泼凉水的。孔文周不放过捧场的机会,连声赞扬道:“大帅功业,春秋早有定论。此番平定南方,与贺胜之名不谋而合,实乃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矣!”
只有那位歇克爵士有点英国绅士的顽固,他不知趣地用英语说道:“大帅,你不能小看广东军的力量。陆法将军和秦大沛将军的失败,就是因为他们过于狂妄,低估了对手!”
那位洋文秘书不敢把歇克爵士的话原样翻译给大帅听,因为把大帅同这两位失败的将军相提并论,这正是大帅所万分忌讳的事情。只要大帅狠狠地向他瞪两眼,说不定胡锦川将军手中的大令就会立刻使他变成第一个在贺胜桥明正典刑的刀下之鬼。因此,他只是微笑着向大帅说:歇克爵士认为大帅虽然稳操胜券,但还要手下的那些将军们认真执行大帅的意图,因为陆法将军和秦大沛将军的失败都正是他们违背了大帅的命令而造成的。
这番话说得颇为得体,因此大帅也颇为好感地向歇克爵士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向洋文秘书说道:“你告诉他,这次担任战场主力的刘玉春将军,是一个非常忠勇和有智谋的人,决非陆法和秦大沛之流可比。我把前敌指挥的权力交给他,完全可以放心。”
那位洋文秘书自然又如法炮制,把大帅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按自己的解释翻译过去。于是,那位英国绅士也表示满意地点了点头,认为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后来战场形势的发展,更加使大帅和歇克爵士皆大欢喜。因为刘玉春将军确实能征惯战,没有辜负大帅的信任。歇克爵士也感到是自己对大帅的提醒,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当第一道防线在紧靠铁路右侧的那一段被广东军突破时,大帅并没有丝毫减弱得意的心情,因为他已经从侦探的报告中得知,担负这一段进攻的广东军,正是那支完全由赤色分子所组成的骁勇善战的独立团。他只是向第一道防线的指挥官们命令:迅速将被独立团突破的地方用重兵堵死,断绝他们的退路,使外面的援兵不得进来,同时加强横沟桥一线的兵力和火力,严密防守左右两翼,不要再让广东军的一兵一卒冲破第一道防线。他又命令担任第二道防线总指挥官的刘玉春:一定要将冲进第一道防线的广东军分割包围,不使他们冲破第二道防线,将他们打得精疲力竭之时,再全部消灭或者活捉。
那广东军独立团的勇猛顽强,确实非同一般,就像一只只被困人重围的猛虎,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不过,刘玉春也确实不愧为一员虎将,他的总指挥部就设在距离印斗山不远的一座山头上,冒着枪林弹雨,他站在山头最高的地方,手里拿着望远镜,身后跟着一名高举红色大旗的传令兵。广东军的队伍冲到哪里,他就下令向哪个方向挥动大旗,那周围的官兵们便都迅速从四面八方向那里包围过去。他手下十五旅的三个主力团长:拜伟、周楫、陈献斌,都是身当前敌,亲自带领队伍冲锋。有几次,广东军的一支队伍竟然冲到了距离印斗山不远的地方,大帅站在山头上用肉眼也能看着士兵们身上穿的青灰色军服,但是最后还是终于被刘玉春将军指挥队伍将他们紧紧包围起来,不让他们向印斗山前推进了。
在发生这些激烈战斗的时候,大帅一直站在印斗山上的黄罗伞下,观看着整个战场的情况,他对这支异常骁勇的广东军劲旅,不禁感到很有些爱惜甚至钦佩了。要是他手下有三万名这样的士兵,他要完成武力统一中国的事业就会更加有把握了;不要说像******这样乳臭未干的家伙不是他的对手,就连张作霖、冯玉祥这两方面的军队也不在他的话下,可以很快将他们击败了。因此,大帅得知独立团的队伍完全陷入包围之后,便命令刘玉春将军暂时停止进攻,尽量把他们困得又饿又乏之后,再一个个活捉过来。他相信这不满三千之众,在三万多军队的重重包围之中,是插翅也难以飞出去的。
大帅看到战场上的胜局已定之后,便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略事休息。这时已经到了上午八点多钟,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天气也开始变得炎热起来。在印头山上面,有一些树林,副官处长早已指挥工兵把那块地方开辟了一张平整的场子,架起了几顶黄色的帐篷,不过把周围的帆布都拿掉了,只留下上面的篷顶,以便通风又能遮挡阳光。中间最大的那顶帐篷里就是大帅临时的帅府:里面连起来几张方桌,上面铺着军用地图,桌旁有几张藤椅,桌边还有几张藤躺椅和竹床,是供大帅和歇克爵士以及孔文周这样的高级幕僚们休息养神之用的。大帅走进帐篷后,立刻有两位亲随副官替他取下了冲天缨军帽,脱下了金晃晃的上将军礼服,只穿一件白纺绸的中式对襟褂子,亲随护兵给他递上干洋毛巾,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便坐到正中的一张藤椅上。身后立刻有两个手捧大鹅毛扇的护兵分立左右,小心地为他摇起了扇子。一个护兵用金漆托盘替他送来了上等香茗,他端起那细瓷盖杯来轻轻呷了几口,又放回身边的托盘中去。歇克爵士和那些高级幕僚们也自有专人侍候。大帅略事休息之后,便开始批阅那些从专车上送来的电稿和文件。
他现在感到最关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从河南调集的部队有没有通过武胜关到达湖北;另一件是南京的孙传芳有没有开始向江西方面出兵。他在向前线出发之前,曾经向武汉的商界和新闻界人士以及那些外国领事们夸下过海口:要在三天之内从河南、陕西调三师九混成旅之众到武汉集中,随时向南方反攻。这些队伍的数目并不是他吹牛,问题是他们原先都属于靳云鹗指挥的,现在虽然大帅撤掉了靳云鹗的一切职务,但那些队伍是否能直接听从大帅指挥,就看这一次能不能听从他的调度了。孙传芳若能出兵配合,也如同雪里送炭。他的地位是大帅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至今在口头上也仍然拥戴大帅为北洋直系的盟主,但最近的一些言论和行动却越来越对大帅不表尊重,因此他能否在这关键时刻助大帅一臂之力,也是颇堪焦虑的大帅从郑州和南京两地所发来的那些急电中,看到从河南虽有一些队伍陆续乘火:车南下,但其中最精锐的高汝桐和阎日仁两师,却仍然停留在郑州附近,没有服从大帅的命令。至于南京方面,据大帅派往那边的代表报告:孙传芳虽然已经在调兵遣将,命令他最精锐的第四师随时作好进入江西向湘鄂边境作战的准备,但同时却又倡议“东南五省保境安民”,鼓吹他所提出的“爱国家、爱民众、爱敌人”的“三爱主义”,并且还听说他同******派去的代表暗地有所接触。大帅在看完这些电报以后,立刻授意秘书长孔文周以他的名义草拟两份“万万急密”的电报:一份发给郑州的河南军务督办寇英杰,要他催促高汝桐和阎日仁两师,尽快乘车南下,否则将以贻误军机问罪;另一份发给留在汉口的总司令部交际处长刘梦庚,要他立即去同大英帝国驻汉口总领事葛佛先生商谈,请他们向孙传芳施加压力,早日从江西出兵配合,因为大帅知道孙传芳的饷械来源也大多是靠英国政府供给的。对秘书长孔文周来说,干这种事当然只是雕虫小技,他提起毛笔,很快便一挥而就。大帅看过之后,便命令副官立刻送到专车上的无线电台,尽快拍发出去。
这时,瘦长的湖北军务督办兼二十五师师长陈嘉谟,带着几名副官和马弁,从山下走了上来。他最近发痔疮,不能骑马,是从贺胜桥那边坐绿呢大轿到了半山腰后,下了轿子走上来的。他虽然累得面红气喘,大汗淋淋,但还是不得不一步一步地挣扎着走完这一段路。他知道这些日子里大帅对他十分不满;因为在大帅北上同张作霖结盟时,曾经把留守南方的重任交托给他,不想就在这两个月里局势急转直下,广东军很快就从广州打到了武汉附近。大帅在回到汉口后一见到他,就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了一句:“事情都坏在了你的手里!”这次大帅亲自到前线督师,命令他除了带领二十五师戴罪立功之外,还要负责筹集饷弹粮草,督催后方的军需补给供应。现在,他已经按照大帅即将挥师反攻的需要,准备好了充足的给养物资,特地来将这些情况报告大帅的。他此刻到来,正是大帅对战场上的形势感到愉快乐观的时候,听了他的报告后,大帅欣慰地点了点头,甚至用微笑的语气向他说道:“你辛苦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喝杯茶吧。”
陈嘉谟感激地回答道:“谢帅座。嘉谟近日痔疮发作,不能坐凳子。要是大帅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回到下面去了。”
吴佩孚看着他道:“你去吧。玉春的第八师打得不错,你们第三线的队伍暂时用不上了。先回去养精蓄锐,准备随我反攻。”
“是。”陈嘉谟恭敬地应声后,又带着副官和马弁下山去了。
吴佩孚看着他那蹒跚的背影,心中暗想:陈嘉谟虽然忠驯,但已年迈体弱,力不从心,实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靳云鹗虽正值壮年,能征惯战,但却桀骜不驯,处处与自己针锋相对,这样的大将又怎能付之重任呢?看来只有刘玉春为人稳重,忠心耿耿,而且能攻善守,确系大将之才,今后是应当倚为股肱了。
大帅正在这样想着,突然听到战场上的枪炮声激烈起来。他抬头向远处的西北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硝烟弥漫,大约是被包围的广东军又开始向外面冲锋了。困兽犹斗,看来他们的意图是想把各处被分隔包围的队伍连接到一起,打开一条通路;或者是向被包围在印斗山这边的队伍增援,想把他们解救出去。这两种情况都是不能容许的,大帅立刻要参谋长景富戎向刘玉春传令:不论那些广东军多么猛烈地冲锋,一定不许他们突出包围,要是不能活捉过来,就务必一个不留地消灭他们!
正当独立团在敌人的重围中进行艰苦鏖战的时候,向北洋军第一道防线左右两翼进攻的第四军三十五团和第七军第二路,也正同敌人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尤其以右翼三十五团这边,好多次短兵相接,枪炮声和喊杀声震动大地,有几次士兵们已经冲上了敌人的防御阵地,但经过一阵激烈拼杀和争夺,又被敌人打退下来,阵地上面和下面都布满了不少尸体,有的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猛烈的炮火打得残缺不全,血肉狼藉了。
这一回三十五团所经历的局面,并不亚于汀泗桥那样的艰苦和残酷。由于他们过早暴露目标,提前向敌人发生了战斗,北洋军迅速集中强大的炮火对付他们,造成了不少伤亡。幸亏独立团机动配合,提前从正面发起进攻,这才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使他们喘过一口气来。但独立团迅速突破敌人阵地后,又使潘振山感到十分恼火,他亲自来到前线督战,想让三十五团尽快打到贺胜桥去。不过北洋军的抵抗也确实格外顽强,他们在阵地前面的每一寸进展几乎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由于三十五团的伤亡越来越多,潘振山又咬着牙关把预备队三十六团调了上去,他的这个主力团到底更加骁勇,团长黄琪翔少年气盛,血气方刚,几次指挥突击队冲上了敌人的阵地。但可惜北洋军的炮火太猛,兵力太多,他们的督战队用机枪和大刀对付逃下阵地的士兵,因此经过一番拼死的肉搏后,在源源不断从后面赶来的北洋军的反击下,又不得不从敌人的阵地上退了下来。但他潘振山是从来不服输的,他就不信:独立团能够突破敌人的阵地,他的士兵们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