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听俞秋圃弹琵琶，赋诗书诸老辈赠诗册子尾[1]
秋堂夜月弯环碧[2]，主人无聊召羁客[3]。幽斟浅酌不能豪，无复年时醉颜色[4]。主人有恨恨重重，不是诸宾噱不工[5]。羁客由来艺英绝，当筵跃出气如虹[6]。我疑慕生来拨箭，又疑王郎舞双剑[7]。曲终却是琵琶声，一代宫商创生面[8]。我有心灵动鬼神，却无福见乾隆春；席中亦复无知者，谁是乾隆全盛人[9]君言请读乾隆诗，卅年逸事吾能知。江南花月娇良夜，海内文章盛大师[10]。弁山罗绮高无价[11]，仓山楼阁明如画[12]；范阁碑书夜上天[13]，江园箫鼓春迎驾[14]。任吾谈笑狎诸侯，四海黄金四海游[15]，为是升平多暇日，争将馀事管春愁[16]。诸侯颇为春愁死，从此寰中不豪矣[17]。词人零落酒人贫[18]，老抱哀弦过吾子[19]。我从琐碎搜文献，弦师笛师数征宴。铁石心肠愧未能，感慨如麻卷中见[20]。今宵感慨又因君，娄体诗成署后尘[21]。携向名场无姓氏，江南第一断肠人[22]。
[1]这首诗约写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秋。龚涛文集诸本或系于道光十年(1830)，或系于道光十八年(1838)，均误。因诗中有“携向名场无姓氏”，知写此诗时，龚自珍尚未中举。考龚氏生平，诗人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中举人，据此断定此诗的写作时间必在嘉庆二十三年之前，诗中又自称“江南第一断肠人”，可见写于江南，其时龚父任苏松太兵备道，驻上海，时间为“丙子丁丑”（见《乞籴保阳》之三）。“丙子”为嘉庆二十一年(1816)，“丁丑”为嘉庆二十二年(1817)，该诗题又点明“秋夜”，据此定是诗写于嘉庆二十二年秋。详见樊克政《龚自珍年谱考略》（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118至120页。俞秋圃，即俞诰，字春浦，又字秋圃，江苏娄县人，琵琶名手，又擅鼓琴，著有《琵琶谱》，并曾辑录友人赠诗编为《海情集》。钱泳《履园丛话》卷十二：琵琶“近惟有吴门之姚香汀、松江之俞秋圃，可称善手，以此技遨游公卿间，亦今之贺老也”。
[2]弯环：月亮其弯如环，应指月圆之时，即农历每月的十五前后。碧，碧玉，喻月的皎洁明亮。
[3]羁客：旅客，远离故乡的人，此指俞诰。
[4]“幽斟”二句：言此次宾客饮酒只能深斟浅酌，已无昔日的豪量。幽，深。
[5]“主人”二句：主人愁恨重重，宴饮时缺少豪情，并非诸宾不善于谈笑，捧场助兴。噱（xué学），引人发笑的话或滑稽动作。
[6]“羁客”二句：俞氏当筵演奏琵琶，技艺高超奇绝，气贯长虹，顿时豪情倍增。
[7]“我疑”二句：紧承“气如虹”而来，是以慕生、王郎舞剑的英姿绝艺喻俞氏演奏琵琶昂扬、豪壮的氛围。此二句诗末自注：“皆昔年酒徒事。”慕生、王郎，生平未详。拨箭，拨开对方射来的乱箭。这是箭技绝招之一。
[8]“曲终”二句：一曲终了，犹梦中醒来，耳畔回响的却是琵琶的乐曲声，真是震撼人心、别开生面啊！宫、商，古代音乐的五声之一，五声为宫、商、角、徵（zhǐ指）、羽。这里代指音乐。
[9]“我有”四句：龚自珍思想的基本面是倡导革新，憧憬未来，但仍有一种怀旧隋结。他在诗中多次对乾隆盛世表示赞羡。如“一事飞腾羡前辈，升平时世读书官”（《偶感》）；“乾隆朝士不相识，无故飞扬入梦多”（《寥落》）；“家家饭熟书还熟，羡杀承乎好秀才。”（《吴市得旧本制举之文，忽然有感，书其端》）均可与此处互参。首句说我激情如潮，可以感动鬼神。次句，作者生于乾隆五十七年，已属代末（乾隆在位六十年），故云“却无福见乾隆春”。乾隆春，乾隆朝鼎盛之时。三四两句，意为宴席中更无知者，有谁是阅历过乾隆盛世的人啊！
[10]盛大师：多有大师。盛，众多。
[11]弇（yǎn衍）山：即弇山园，古园名。园在江苏太仓县龙福寺西，又名弇州园，原为明代王世贞所筑，后归毕沅。弁山又是太仓的别称。罗绮：丝织品，系太仓特产，这里借喻毕沅的文采。毕沅(1730~1797)，字纕蘅，号秋帆，又号弁山、灵岩山人，清江苏镇洋（今太仓）人。官至湖广总督。他治学面较广，由经史旁及小学、金石、地理，亦能诗文，著有《灵岩山人文集》、《灵岩山人诗集》。“弇山”四句下自注云：“弇山谓毕尚书阮。仓山谓袁大令枚。范阁在浙东，有进书事。江园在扬州，有迎驾事。”
[12]仓山：指袁枚。袁枚(1716~1798)，清代著名诗人，字子才，号简斋，浙江钱塘（今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任江宁知县。他在江宁小仓山建立别墅，署名随园。园内风景秀丽，有二十四景，为清中叶文人墨客聚会之地。
[13]范阁：浙江宁波范氏天一阁，系明代嘉靖进士范钦于嘉靖四十年(1561)到四十五年(1566)建造。范钦官至兵部右侍郎，并历官江西、广西、福建、云南、陕西等地，所到之处，留意书籍，并尽力收购。其中宋元以来刊本、稿本、钞本甚多，而以明刻本为主，其中明代的地方志、政书、诗文集尤多。天一阁是明清两代全国最著名的藏书楼，被誉为“江南书城”。乾隆三十七年(1772)，清政府开四库全书馆，其八代孙范懋献书六百零二种（一说六百三十八种）。诗中自注中“有进书事”，指此。碑书夜上天：指向皇帝献书。
[14]江园：在扬州虹桥东岸，是扬州著名的园林之一，系布政使衔江春的别墅。乾隆二十七年(1762)乾隆皇帝南巡，曾游此园。江园沿虹桥东岸，河面宽阔，临波绕榭，遍种莲花，乾隆皇帝赐名“净香”，故江园又称“净香园”。诗末自注谓江园有迎驾事，指此。江春(1721~1789)，字颖长，号鹤亭，安徽歙县人。见《扬州画舫录》卷十二。
[15]“任吾”二句：意谓天下太平，民间殷实，自己可以四海交游，可以随意接交各地的达官贵人。狎（xia侠），亲近而态度不庄重。诸侯，本指列国之君，这里泛指达官贵人。
[16]馀事：这里指诗文创作。
[17]“诸侯”二句：意思是达官贵人大多沉溺于闲情逸致之中，豪壮之气尽失。寰中，天下，世问。
[18]“词人”句：写当前文坛的衰落景况，这句正与上文的乾隆盛世气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在他的诗文中经常预示着“衰世”的到来。
[19]过：过访。吾子：对对方的敬爱之称。一般用于男性。《仪礼-士冠礼》：“某有子集，将加布于其首，愿吾子之教之也。”郑玄：“吾子，相亲之词。吾，我也；子，男子之美称。”
[20]“我从”四句：我本想以搜集文献之琐事消磨自己的豪气，又常与娱乐圈的人欢宴；但自愧个人并非铁石心肠，诗文中仍是感慨丛生，悲愤万端。
[21]“娄体”句：诗末自注：“语予倘赠诗，乞用吴娄东体。”吴娄东，即吴伟业(1609~1672)，清初著名诗人，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今属江苏）人。太仓州古代别称娄江，娄江东流入长江，故旧称其下游地区为娄东。吴娄东因籍贯而得名，古人常用其籍贯而称人，系敬词。清人法式善评梅村体云：“至梅村而始臻极盛，则此体自当以娄东为大宗。”
[22]“携向”二句：言自己的身份和籍贯。名场，科举的考场，这里代指科举考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