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言四首之一[1]
东华环顾愧群贤[2]，悔著新书近十年[3]。木有文章曾是病，虫多言语不能天[4]。略耽掌故非勖济，敢侈心期在简编[5]？守默守雌容努力[6]，毋劳上相损宵眠[7]！
[1]这首诗写于道光六年(1826)，时作者三十五岁。诗人青年时代就写有著名的政论文章《明良论》四篇、《乙丙之际著议》十多篇，以及《尊隐》、《平均篇》、《西域置行省议》等重要著作。这些文章议论深刻，卓有见地，锋芒毕露，所向披靡，在当时社会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正因为这样，才遭到封建顽固派的诋毁和攻击，诬为“狂言”、“邪说”，以至引起某些“大人物”的直接干预。诗人写《释言》四首以回击。从现仅存的一首可以看出，龚自珍不畏权贵，以及为坚持自己改革社会的理想而战斗的精神。释言：以言词为己辩解，含辩诬意。语出《国语·晋语二》：“骊姬使奄楚以环释言。”唐代大文学家韩愈被人在宰相郑絪、翰林学士李吉甫等人面前横加毁谤，他曾作《释言》以自解。曾国藩评曰：“才高被谤，为文自解，仍不减其崚螬之气。”（见马通伯《韩昌黎文集校注》卷二）龚诗较之韩文有更强的战斗性。
[2]东华：东华门，紫禁城的东南门，清朝内阁官署均在东华门内办公。内阁是中央最高机构，其长官为大学士，下设胁办大学士（由尚书兼任），此外还有内阁学士、侍读学士、侍讲、中书、笔帖式等官。龚自珍1821年始任内阁中书。愧群贤：意为反讽。群贤，指与作者一块工作的内阁官员。
[3]“悔著”句：此为反语，实则不悔。新书，指作者抨击时政的文章。按：汉朝政治家贾谊（前200~前168年）的著作，经后人整理为《新书》十卷，内容涉及政治、经济、文学、历史诸方面，多为议论时政、治国谋略之作，对后代有较大的影响。诗中“新书”一语，借此意喻自己的著作。
[4]“木有”二句：对顽固派诋毁的愤慨与反击。意为有美丽花纹的木材会招来祸害；善于歌唱的虫鸟却不能得其天年。诗人是借用庄子的寓言抒发心中的感慨与不平：有才能的人遭受冷遇和嫉视；平庸之辈反被重用。木有文章，其典故出自《庄子·人间世》：匠石说高大的栎树，是无用之木，正因为无用，它才能以长得这么高大而粗壮；而“文木”都不能终其天年而中道被毁。文木，郭象注：“凡可用之木为文木。”“虫多”句，《庄子·庚桑楚》：“唯虫能虫，唯虫能天。”龚自珍反其意而用之，意为虫鸟呜叫过多，不能得天之福（即不能尽其天年之意）。
[5]“略耽（dan丹）”二句：自谦之词，故作此语，以守为攻。意谓我稍微偏爱研究典章制度，未必有补于国家；更哪敢侈望著书立说、扬名于世呢？耽，爱好。掌故，原为汉朝主管政府档案的官名，后泛指国家的典章制度。龚自珍《上大学士书》有“内阁为掌故之宗”。可参。勖济，应作“匡济”，“劻”疑为“匡”之误。匡正而救济，所谓匡时济世，批评时政而有补于国家。侈（chi尺），过分。心期，心所向往。简编，古代无纸，文章写在竹简上，连竹简成册，即是书。此指著作。
[6]“守默”二句：要我沉默寡言，无所作为，那还得试试看；这点就不必再劳大人失眠了吧！语言貌似温和，实含轻蔑讽嘲，极尖刻。守默，道家修炼养心之术，言沉默寡言，静然处之。《云笈七签》：“守默不移，故能广载。”守雌，《老子》：“知其雄，守其雌。”吴澄注：“雄谓刚强，雌谓柔弱。”意为守其柔弱，无所作为。按：守默、守雌，均为道家主张。道家主张无为自化、任其自然，常德自守、归于太初。龚自珍在此只是借用这一词语的字面意义，并非赞成道家消极的自然无为的主张。上相，对宰相的尊称。《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清代的内阁大学士相当于前朝的宰相，联系首句“东华”，这里“上相”似指某内阁大学士，也可解为封建顽固派中的达官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