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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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风流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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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托口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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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了耸软耷的帽檐，仰起头，见昏黄的天空飞扬着鹅毛大雪了。心里透出一丝难以觉察的惬意，抑着。朝身后唬道:“家伙，跟上！“
??还憋屈着。朝前瞅了一眼。挪了挪肩上愈显沉重的包袱，跟了上去。
??老五在前，岩山在后。
??入黔只有这条古道。古道顺沅水逆上，绕山梁，过险滩，越沟壑，攀绝崖。有道是:“出了阎王口，又入鬼门关。“
??还是年初到的榕江。战乱频发，匪患无穷，牛生意更难做了。原本不打算再做的，岩山死活不肯，只得做了。
?迷蒙的江面上传来了低沉的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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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哟嗨一一
??沅水长哟，
??沅水弯哟，
??九十九道湾嘞，
??九十九座滩嘞！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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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山本想忍着，还是问了:“是跑河的吧。“
??“嗯。“
??“晚上也跑?“
??“跑。兵慌马乱的，晚上跑，安全。“
??“不怕出事?“
??“老油子了。“
??岩山总算松懈了。打出门以来，叔侄俩就一直僵着。几年前爹就杳无音讯，老五死死地瞒着，他多次逼问，老五才说爹被土匪绑了，生死未卜。老五能逃脱，多亏了一位叫九妹的女人搭救。所有这些，岩山想弄个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托口还远么?“
??“远着!“
??岩山又有点气馁了。
??其实不远，翻过前面的山坳就到了。
??托口是古镇，始建于唐。属苗蛮之地。唐朝边戍诗人王昌龄贬谪至湘西龙标(今黔城)县尉，为化解苗汉纷争，乘舟亲临，留下了苗女听歌的美丽传说。托口地处湘黔交界之处，乃两省四县汇集之地，东临会同，南接芷江，西靠天柱，北对锦屏。古镇贸易历来繁荣，得益于环境。
??见远处灯光闪烁，岩山朝前狠狠地瞪了一眼，老家伙，唆人！一路走来，心里总压抑着，总算缓了一口气。
??老五接过包袱，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上码头了。
??岩山知道，包袱里揣着此行的全部家当。每到歇息之地，都由老五掌管。
??码头上泊满了大小船只，尤以媱船最醒目，灯笼高挂，歌舞升平，彰显出古镇的繁华。民谣云:“贵州女子湖南汉，上去容易下去难。“
??不时有人跟老五寒暄，俨然熟悉，“贼日的，大半年都死到哪去了！没见你的鬼影子！“就回:“这年头兵慌马乱的，哪还有心思跑生意！“
话音刚落，前面又有人喊了，接了腔，瞎聊几句，都摇头叹息。街边站着一些妖艳的女人，在抖出全都的热情招揽生意，见有人迟疑，走上前去，“唉哟吔“地唤得好甜，拉拉扯扯地弄进屋里了。也有人丝毫不理睬，象躲瘟疫似地匆匆走了，陡然拉下了脸，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数落。街角拐弯处，有黑影弓着身子难受地干咳……
??老七还往里走，几弯几拐，前面几乎没有路了，在一幢窨子屋停下。
??借助昏暗的余光，岩山看见门前挂着一块木匾，写着“驼爷客栈“四个字。许是年岁久了，字迹有些模糊。
??大门虚掩着。老五用身子挤了挤门，“吱呀“一声，侧身进去了。岩山也跟着进去。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估计是只老鼠。
??“来客啰!一一“
??幽深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吆喝，显得沙哑和乏力。
??走进窄巷，到了天井，再往前走就是中堂。神龛上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松油灯。岩山瞅实了，和老五搭讪的是一个驼子。
??“这位是老四的崽吧。“驼子过来了，“蛮象。“
??老五说:“喊驼爷。“
??岩山只点了点头。
??“家伙，没规矩!“
??驼子笑笑，“行啦，哪有那么多规矩!“冲着里屋喊道:
“桐花!一一“
??一位叫桐花的妹子出来了，见有位陌生后生，有些羞涩。
??“打盆热水，上楼烫脚。“
??岩山没怎么看清，只仿佛觉得那件花棉衣太小了，将身子箍得紧紧的，胸脯显得好高。她是街上那种女人吗？这种念头旋即闪现出来，还未细想，桐花用木盆端着热水来了，径直上楼了。岩山跟了上去。
??岩山抖掉草鞋，感觉脚有点麻木。欲将脚伸进木盆，听见桐花喊:“不行，得先揉揉脚!“
??声音脆柔!
??岩山抬头。四目相对。桐花显得有点慌乱，连忙低下头，不知所措。岩山这下看清了，瓜子脸，柳叶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晴水汪汪的，宛如清澈的泉水。
??“叫什么名字?“
??“……“
??“哪里人?“
??“......“
??“怎么不说话?“
??桐花急了，“水快凉了!“
??岩山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楼下在唤了......
第二章?瓜叶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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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托口被大雪履盖，积雪足有数尺厚，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条。铺面一律关着，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几只饿狗在街上懒洋洋地蹓跶。
??驼爷在巷口停下。
??“这趟上去，正好打死蛇。听上面的人说，牛烂便宜的。不过，路难走了，一路得多留神。土匪比以往还饿，逮到什么都抢！最好避着点。“复又对岩山说:“小子，知道你昨晚没心思喝酒，得提醒你，你是第一次上去，别中蛊了。不该沾的莫沾，不该惹的莫惹。放心，我做主了，桐花在家等你。“
??昨晚岩山的确没心思喝酒。初来托口，一路渲染，觉得步入花花世界了，身临其境，难以自抑，头大了，心乱了，又让桐花一搅和，如坠云雾中。上桌后迟迟不见那个羞花闭月的身影，怅然若失，以酒发泄，不醉才怪！
??岩山回望，巷子里空荡荡地。
??老五闷笑。“家伙，别磨蹭了，走吧。“
??岩山怏怏地走了。
??这是老五的点子。让岩山有了牵肠挂肚的念想，一路上也就不会被缠绕了。进入贵州的地盘，心里稍一松懈，一支山歌就会把你撂下，一杯米酒扰会把你放倒。中了蛊，再要解脱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几十年了，还在死心塌地的念想着那个叫九妹的女人！老四也一样，风雨桥上一回眸，就被缠上了，逼迫做了压寨夫人，还生死不顾地在风雨桥上苦苦地守候……
??过了托口就是贵州的地盘。这里是云贵高原的余脉，峰峦跌荡起伏，陡峭嶙峋。一条清水江由上游的锦屏和玉屏成“U“字型流向沅水，在托口汇集，托口乃沅水的源头。古道依清水江逆上，越往上走，愈发险峻。
??踏雪前行。
??老五在前，岩山在后。
??若初次入黔，莽莽大雪中，无法辩别路在哪里。老五走了几十年了，闭上眼都能行走，太熟悉了，哪里有个坑洼都知道。岩山岂敢怠慢，踏着老五的脚印跟进。约摸五六里路的样子，浑身热了。
??“今晚歇哪里?“
??老五回头冷冷地瞪了一眼。
??岩山自讨没趣。也是无心问的，排遣心里的寂寞，用得着发火么！
??行路得凭着一股子神和气，神和气没了，人也蔫了，大雪天，更是如此。
??傍晚时分到了磨菇寨。前面三十里没有人家，再往前才是小冲寨，显然赶不到了。老五说:“歇这里。“
??“这里是哪?“
??“磨菇寨。“
??老五接过包袱，继续往前走，在吊脚楼下停了。
??上面有人唤了:“哟，是五哥吧。“声音好甜，有点娇嫩，透出几分热情。
??老五没回话，径直朝石板路上去了。
?木屋很简陋，呈凹型，中堂窝了进去。两侧挂满了苞谷和薯藤，被风刮得唦唦作响。屋阶边摆着一架风车，紧挨着是一盘石磨。一条大黄狗并不认生，在岩山脚下嗅来嗅去的。
??老五进了灶屋，一屁股坐在灶堂里。看架式就是常客。
??岩山也坐下。抖掉草鞋，见穿帮了，扔掉。从腰间取出一双穿上。
??女人进来了，用木盘端着薯片，花生米，散饭之类的东西，将小四方桌摆在灶堂边，用抹布将桌子抹干净，再将木盘里的东西摆上桌，八个小碟。筛了热茶，才说:“垫垫底。“
??趁女人在忙乎的那阵，岩山不经意地打量着:头上围着蓝色头帕，脸上黑里透红，嘴唇有点翻翘，蜡黄的牙齿露了出来。开边扣的土布罩衣，袖口和衣摆都绣了花，许是短小了些，没能遮住肥大的屁股。
?“吃呀，晚饭还要一会儿。“
??老五在吸烟，点了点头，烟嘴子挨着忽明忽暗的炭火。见女人出去了，低声对岩山说:“你吃，都算了钱的。“
??还以为女人娴慧好客，听老五这么一说，跟托口的情况完全是两码事。他看到了热情背后的虚假。他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就噎了。还好，有茶，喝了一口，喉咙通了。
??老五笑，“慢点嘛!“
??“什么慢点?“女人进来了，接了腔。
??“喝茶。“老五圆了过来。
??桌上很丰盛，四荤二素:鸡丁炒花生米，韮莱炒牛肉，香干炒肉丝，扣肉;粉条豆腐汤，清炒大白菜。酒是苞谷酒，用缸子装的，揭开圆布盖子，一股醇香扑鼻而来。
??岩山长了记性，不象在托口那样憨整了，控制了自已。一直没见男人露面，喝酒时都是女人作陪。老五做了介绍，女人叫瓜叶婶子。陪女人喝了几杯，说有点头昏，女人也不勉强，就去隔壁厢房睡觉去了。
??床挨着板壁，见板壁的缝隙好稀疏，好奇地将眼晴帖在壁缝里。
??女人已经掀掉了头帕，紧挨着老五坐着。俩人碰了一杯，女人说:“怕醉吗?“
??“就凭你的酒量?“
??“嗯。“
??“用碗。“
??“上灶堂去!“
??“行!“
??女人极麻利地将盘子都摆上靠灶堂的小四方桌上，又将酒缸搁在身边，给灶堂里添了柴，火就旺了。弃了杯子，将酒倒进碗里。“喝!“
一声吆喝，俩人同干。女人说:“好热!“就将棉衣解开，里面只剩下绣花肚兜，硕大的**将肚兜顶得老高……
??岩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隐私，心里怦怦直跳。
??“你也解了吧。“
??“不热。“
??女人又“咕噜咕噜“干了一碗，脸红了，“谢秀才在时，我不怪你。他都走了好几年了，你为什么还不碰我？“
?“和他喝过血酒，拜了把子，我不能对不起兄弟。“
?“我不管!“女人紧紧地抱住老五。
??老五挣脱，上楼了。
??大雪后，山野和田垄萦绕着薄薄的氲氤。旭日刚冒出山梁，彤红。
??临行前，老五将几块银元塞给瓜叶，被瓜叶退了回来。“留着，我不缺钱，把谢秀才的老屋卖了，还过得去。你出门在外，动不动得花钱。“说着将一个布兜交给老五，“煮了一些鸡蛋和红薯，带在路上吃。记住了，回来时进屋。“
??“嗯。“让瓜叶这么一折腾，老五心里怪不是滋味。见岩山走远了，追了上去。快翻过山坳了，还见瓜叶站在那里……
??瓜叶是老五踏上这条古道遇到的第一个女人。那时的瓜叶还是一个姑娘。下至紧挨托口的漠坪，上至仙人湾，这一带有一个习俗，姑娘到了待嫁的年龄，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寻找配偶，名曰“试床“。从三月至五月，姑娘着一身漂亮的服装躺在显眼的路旁，用红纱巾将头盖上，等待青年后生来“采花“。男人看不见姑娘的面孔，而姑娘能隐约看见男子的面孔和身材，姑娘若中意，任男子揭开红纱巾，随男子去隐蔽处“试床“;有了这种关系后，临别时互留信物，待翌年姑娘生下孩子后男子拿着信物来相认。若姑娘没看中男子，就用双手捂住红纱巾，示意男子离开。不怕对方反悔么？不怕，对方在“试床“时中了蛊，只有一年的安全期，过了安全期，如不解蛊，就会浑身红肿，气喘胸闷，不出数月就会毒死。老四和老五第一次入黔时在磨菇寨的寨口见一姑娘躺在路旁，老四说:“还是莫碰，要是一脸的麻子就惨了。“话音刚落，姑娘就撩开了红纱巾，站了起来，“你才是麻子嘞!“气呼呼地走了。日后每次经过磨菇寨都能见到这位姑娘，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知道她有一个很容易记住的名字:瓜叶。瓜叶对老五有点意思，还记恨老四怀疑她是麻子。瓜叶很大胆，算着日子他俩会上来了，天天守在寨口，身上揣着茶叶蛋或苞谷之类的东西。老五怕中蛊，死活都不肯收下。老五没看上瓜叶，嫌她的屁股太大了，脚有点外八字，国字脸，眉毛好粗，嘴唇翻翘，少了女人味，心动不起来。后来是阉猪匠谢秀才揭了红纱巾成了瓜叶上门入赘的男人。谢秀才是个假秀才，只念过一年私塾，会写几个字，寨子里数他的文化最高，喊起来的。家里有一幢木楼，家境在磨菇寨算好的，又有一门小技，遂了瓜叶的心。几年工夫，拖儿带女了，也不讲究了，大大方方的喂奶，生白的肚脐都露在外面。明明知道有人瞟着她，也不遮避，还说:“娃儿，过来吃奶啰。“搞得人家好尴尬。
??大雪天的，一路寂静，只有“嗤嗤“地踏雪声。被大雪履盖的村落很少见到人影，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屋宇上升腾着袅袅炊烟。曰头蔫蔫地，被寒冷压抑着，没有一丝生气，映着大地泛着刺眼的雪光。
??岩山诡谲地问:“五叔，你怕中蛊？“
??知道岩山所指，笑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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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夜宿凉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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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山时，寒风减弱了。乌云缓缓地凝聚。几只饥饿的老鹰“哇哇“在空中盘旋。
??“鹰出巢，更难熬。“看来这场大雪还没有下透，起风后还会有一场大雪的。
??老五估什赶到凉水井时天就黑了，若过不了黑风口得在凉水井呆一晚。黑风口是土匪头子“一刀切“的窝点，以往都是避开黑风口，取道仙人湾，再抵天柱。那是一条险道，古道蛰伏在绝崖上，需借助生长在绝崖上的古松和荆藤攀爬过去，稍不留神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听驼爷讲，仙人湾也遭受匪劫，“一刀切“在仙人湾设了卡，要他走黑风口，反而安全。他想无不道理，最危险恰恰最安全。
??凉水井是苗汉混居之地，以风雨桥为界，上为苗族，下为汉族。苗汉互有通婚，视同一家。习俗较杂，可依苗俗，亦可依汉俗，以男方为主。
??风雨桥横卧清水江。雄伟壮观。这是岩山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大的木桥。桥头两端是亭子，六角龙尾翘檐，四根柱子，立在石墩上。桥头立柱上有一副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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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春夏秋冬
??只顾甘甜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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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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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清江水
??桥上人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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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风雨桥，感到有一种异族风情。出现在老五脑海的，是一支撩拨心灵的山歌:
??燕子筑巢早晚归，
??日出日落有轮回。
??妺妹迟早离娘家，
??一生幸福可托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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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九妹站在风雨桥上唱给老五听的，犹如一壶浓烈的酒，把他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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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哪?“
??“九妹客栈。“
??过了风雨桥，老五接过包袱，沿石阶上去了。
??“这几天左眼皮老跳，真是念不得，一念就来了。“声音好甜，似在说，更象唱。九妹没围头帕，将头发盘着，别着银夹子，站在晒谷坪里等候着。
??“原本不打算来的，是岩山要来。“
??“这伢子就是岩山?“
??“嗯。“
??“和老四好象。“
??灶屋里的烟味好重，灶堂里的火好旺，映得灶屋通红。
??岩山有点不敢相信，那张脸太象桐花了，难道她是桐花的娘？！他不由自主地喊道:“九姨。“
??九妹“哎“地一声应得好甜，送来亲切的目光和灿烂的笑容，如同久违的亲人。还说:“老五时常提到你，快二十了吧，只比桐花大一岁，正好。男大一，有出息。“笑咯咯地走了。
?听到外面的杀鸡声，老五在责备自己:“想好了不歇的，到了这里脚就迈不动了，真混！“
?岩山还沉浸在九妹的那番话里。他的猜想没错，她就是娘曾经提到过的九妹。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是桐花的娘！
??片刻后九妹进来了，将一只砂罐搁在灶堂的铁架上，添了柴，火更旺了。
??老五埋怨:“把生蛋的鸡杀了，拿什么换盐巴？“
??“还有几只。“
??“快过年了，一家吃什么？“
??“松子上山打猎去了，还愁没年货？你就莫瞎操心了。“
??和瓜叶昨晚一样，饭前桌上摆了几个小碟，筛了热茶。鸡还在砂罐里炖着，溢出一种诱人的清香。九妹在炒莱，见他俩斯斯文文的，催:“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多吃点，走了一天的路，想必也饿了。鸡得炖烂才能入味。“
?老五业已成了习惯，坐下来就抽烟，磕了磕又塞上一窝，点上，“叭嗒叭嗒“地吸着。完全不象在瓜叶家那么拘谨，显得轻松自在。聊着:“桐花下托口快两年了?“
?“年后出了十五就两年了。“?
??“她懂事了。“
??“只是驼爷太宠了。“
??“这趟回去把桐花带走，你没意见吧。“
??“能去湖南，是她的福气，我哪有意见！瞅见岩山伢子，也放心了。“
??岩山憨笑，心里象灌了蜂蜜。
??喝的糯米酒。烫热了，入口真甜，又暖身。
??老五说:“悠着点，甜酒也醉人。“
??盛情难却，四大碗就迷糊了，看人都是重影，一个趔趄就趴下了。酒醒的时候窗外麻扑扑了，肚子里还象燃烧着一团火，这才领教到糯米酒的厉害。下楼去喝水，刚走近水缸，左厢房传来说话声。
??“晚宝都三岁了，还没个学名，松子说是你的娃，名字得由你来取。“
??“请算命先生取吧。“
??“我想好了一个名字，看行不。“
??“说。“
??“叫路远，小名路娃。“
??“好听，依你的。“
??“都大半年没上来了，玩一次就不想要啦?“
??“咋不想?天快亮了。“
??“管它呢!“
??......
??喘息着。
??“真舍得让桐花去湖南?“
??“我姐的意思。这辈子不能跟老四在一起，让桐花遂了她的心愿。“
??“桐花不会是你姐跟老四在一起时怀的吧。“
??“不是。是那个老鬼的。“
??“那个当壮丁的男人的?“
??“嗯。“
??“那行。“
??......
??岩山想离开，又不忍，继续在听。
??“你姐还好吗?“
??“疯了。“九妹哽咽了，说:“疯了以后还给遭天杀的'一刀切'生了一个男娃，后来将我姐让给了二当家的棒子。“
?“畜生!“
??......
??见到一丝曙光，岩山起床了。刚走到柴屋边，只见柴屋里走出一位男人，背着猎枪走了。
?他是松子？
?
?
第四章???过黒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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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大雪整整下了一夜，下透了，给大地一个严实的隆冬。极目之处，银装素裹，让人豁然开朗。东方亮出一些曙色，于迷茫的云霭中显得格外华丽。连绵起伏的群峰中，那条通向黑风口的峡谷蜿延而去，显得狭窄和悠长。凛冽的寒风长驱直入，呼啸而过，卷起如烟的飞雪。偶尔能听到大雪履盖的老林里发出树枝“咔嚓“的断裂声，惊飞了几只秃鹰。
??九妹好犟，执意要将老五和岩山送出黑风口，任凭老五怎么劝都没用。
??凉水井距黑风口足足有四五十山路，除了前方的小冲寨外，荒无人烟，经常有野畜出没，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大雪天的，光赶到黑风口起码是晌午过后，若在黑风口躭搁了，得摸黒回去，万一遇上土匪呢？总不能把九妹也搭进去吧。当年八妹就是磨叽，缠着老四不放，在小冲寨被“一刀切“逮到了，做了压寨夫人。老四也被抓了。他幸亏九妹及时赶到，诱开了土匪，翻崖逃脱……所有这些，都历历在目。
??老五再一次停下，“你要走，你走，我不去了！“
??九妹笑，“看你，象个老小娃！“
??“你还想象八妹一样把自已也搭进去?“
??“都老太婆了，人家看不上啦。“
??“老太婆?抓去了还会生娃。“
??“那就生了小土匪呗。“
??“你!......死犟!“
??“看你急的!“九妹很坚定，“得听我的，不送出黑风口，我不放心。“
?“唉!一一“
??岩山仿佛听到身后有“嗤嗤“地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松子背着猎枪带着十几个汉子赶来了。
??九妹嗔道:“死鬼，你咋知道老五来了？“
??“刚下山，见到撮箕里的鸡毛，知道是五哥来了。“
??岩山暗说:他在撒谎。
??老五的脸上掠过一丝愧疚，那次他不该和松子喝酒的，达成了一个生死约定:他若先醉，从此不和九妹见面，九妹完完全全属于松子的;若松子先醉，他可以一如既往的和九妹交往，他进屋，松子得回避。结果松子先醉，事后他才知道，是九妹做了手脚。老五说:“不让她送的，她偏不听，死犟！“
??九妹还在笑，“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今晚去我家整酒！“
??一个叫顺子的汉子说:“正好套了一只野羊，要我屋里的炖上了，回去上我家整酒。“
??松子对老五说:“要不躭搁一天，整了酒再走？“
??“不了，早去早回，做这生意，赶的是时间。“
??松子对九妹说:“回吧，帮顺子屋里搭把手，兄弟们可不能等的。有我和弟兄在，你还不放心？“
??“放心，放心！“九妹走了。
都惦记着喝酒，步伐加快了。约一个时辰就赶到了黑风口。
??黑风口是一个天然溶洞，穿山而过，洞内很开阔，四通八达，是天生的土匪窝点。
??松子将老五和岩山夹在中间，撂起了一支山歌:
?
老远瞅见一点红，
十八妹妹过田垄。
和尚瞅了直发呆，
荷包眼扯得岩山动。
?
上面的崖上接了腔:
?
一点红哟两点红，
见了妹妹都心动。
请问你是哪家客，
报个姓名再走动。
?
松子回:
?
凉水井的烧炭佬，
借着贵地来走动。
哥哥若能不嫌弃，
抽个空来喝一通。
?
??上面吆喝:“哦嗬!一一“
??畅快地过去了。
?
“回吧。“
??“莫急。得呆上几个时辰，不然会露馅的。“
??走出峡谷，见到了清水江，松子才停下，“我在家等你。回来时得进屋，免得九妹担心。“
??老五无言，只紧紧地握住那双粗糙的手......
?
第五章??路遇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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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么?“
??“不累。“
??“见到清水江，心里就发痒。要是热天，扑通跳下去，浑身痛快！“
??“想不到一支山歌就打发了。“
??“我也没想到。“老五放慢了脚步，从腰间抽出烟杆，塞上一窝，边吸边走。“到了双溪桥，好生歇歇。“
?“昨晚没睡好吧。“
?“家伙，又偷看？“
??“没!“
??老五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索性说了出来:“八妹和你爹被抓后，九妹她娘死活不同意我和九妹来往，老人家跪下来求我。自那以后，我总是从后山绕过去，发誓不见九妹。一年后，听说九妹跳桥了，是松子救了她。为报答松子的救命之恩，九妹嫁给松子。嫁之前留了话，若能再见到我，松子不许干涉。“
??“松子好善。“
??“是啊，我混！不该喝酒的，立了约定，我先醉，从此不见九妹;他先醉，继续交往，我进屋，他回避。“
??“他先醉了。“
??“九妹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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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出来，犹如卸掉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这块巨石压了几十年了，压得老五喘不过气来。他打心底里羡慕岩山，可以毫无顾及的喜欢桐花，相信嫂子也会喜欢这个儿媳妇的。想说出来，又忍了，还是回来以后再说吧。
??前方是一块开阔地。一路上来，很少能见到这样的盆地。大雪开始溶化，云也淡了，快落山的日头红得如血。
“你后来怎么和九姨见上面的?“
??“说来你也许不信，是松子告诉九妹的。松子上山打猎回来，在路上碰到了我，说九妹病了，我才去的，到了家，发现九妹没病，是松子骗了我。“
??“以后再也没离开过?“
??“她都这样了，我忍心离开么?“老五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有了她，我也不想成家了，就这么过吧，以后走不动了，就把她忘掉。想想，也值。“
??岩山觉得象一杯苦茶，细细品味，醇厚甘甜。
??日头坠下山后，天就昏沉沉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双溪桥。
??双溪桥是天柱和锦屏的交汇处，往左是天柱，往右是锦屏。
??有桥必有溪，桥是风雨桥，较之于横跨清水江的凉水井风雨桥，双溪桥显得小气。桥头的立柱上也有一幅楹联:
?
??一桥卧双溪东南西北都是客
??众人走大桥春夏秋冬不回头
?
??另一端为:
?
??左为天柱城
??右则锦屏县
?
??散落于田垄和山脚下的屋宇亮起了萤火虫似的灯光。过了桥，竟是一条铺着石板路的街巷，治溪而建，有点弯曲，屋宇很拥簇，许是赶集聚汇的场所。
??传来几声狗吠，有人探出头来，“哟，老五!“
??老五不便推辞，进去了。
屋的拐弯处挂着一块小木牌，有“双溪桥小憩“几个字，文皱皱的，最后那个字谁都不认识，是主人三姑请当地的私塾先生写的，私塾先生告诉过她，那字念息，三姑哪里记得住？不过颇有特点，也揽了一些客。听说三姑是芷江人，如何上来的她始终不肯说，总会让人联想是那方面的原因，加之身边没有一个固定男人，说话也开放，让人想到了一个“鸨“字。客找里总有几个女人，穿着打扮就象接客的。
木屋有两层，跑马式结构，楼梯在屋当头，底层是主人和那些女人住的，楼上是客房。后面搭了托屋，是灶屋，柴房和茅厮。跟凉水井和磨菇寨的结构完全不同，这里是汉族人居多。
??锅子响了几下，喷出几缕油烟，一桌菜就搞好了，三姑帖身问了一句，老五没答应，几个女人就怏怏不乐地走开了。岩山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些女人看上去有一把年纪了，知道是老江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和老五面对面的喝了一壶米酒，桌上的莱都没整完就上楼了。老五还呆了一会儿，在“叭嗒叭嗒“地吸烟，三姑乘机让一位胖婆端来一盆热水，将帕子搁在长凳上，见老五没什么反应，离开了。老五叫住胖婆，给了几块铜板，胖婆开了笑脸。知道今晚没戏，走了。
通常情况下女人是看三姑的脸色和听口气来决定自己热情释放的程度，客人若没有需求，强施风骚，反而弄巧成拙了。都有这方面的经验，进门的一句话就能判断得出来，做做样子就行了。
刚躺下楼下又有动静，一听是贩桐油的，有两三个吧，整得很热闹，三姑“死鬼死鬼“地骂，知道是常客，不时传来女人的嘻笑声。有了动静，老五没瞌睡了，下楼对三姑说:“整一个。“三姑有点为难，“有倒是有一个，不方便。““蹲着屙尿的就行。“老五甩出一句就上楼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三姑进来了。
老五说“睡不着，陪我聊聊。“
??“要上来吗?“
??“天气太冷，不上来你受得了么?“
??“要不，给你换个?“三姑觉得自已有点不合适，不想为难客人。
??“不玩，只陪陪。“
??“行。“脱得只剩下肚兜和裤衩，钻进被窝里......
“能帮个忙吗?“
??“什么事?“
??“我有个外甥女肚子大了，男的又跑了，想找个婆家，我看跟你一起来的后生挺好的。“
??“他有相好了。“
??“哦。那算了。“三姑想了想，说:“明天一起跟你回天柱行么?“
??“大雪天的，不方便，再说我们得赶时间，实在对不起.“
??三姑聊着就不能自抑了，“进了牛栏都是贼，老娘要偷人!“就抱着老五厮咬......
三姑的外甥女叫蓝子，翌日一清早就收拾好了，跟三姑招呼都没打走了。三姑的确不知道。老五和岩山在羊坡才追上蓝子，约摸十多里的路程。三姑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见到蓝子，口气有点重，“大雪天的，谁让你回家啦，真不让人省心!“搁着蓝子往回拽。“跟姑回去!“
??“他说好会回来的，我得在家等他。“
??“傻痴!都大半年了，见到他鬼影子么?跟我回去!“
??老五不好怎么劝。
??“要走，得等到雪化了以后再走。“
??“我得走。“蓝子好犟。
??岩山松了口:“要不，跟我们一块走吧。“
老五还能说什么呢?
让蓝子走在前面。岩山这才发现蓝子有身孕了。难怪五叔不肯带她走。事已至此，只好带上她了。蓝子不想拖累他俩，克服生理上的困难，尽量走快些，走了十多里，脚有点迈不动了。
??“歇会。“
??前面有个杂货店。
??老五给了岩山几块铜板，“去，买几个麻饼来。“
??岩山去了。
??趁岩山不在，老五说:“你的事，你姑都跟我说了。挺着个肚子不好，还是找个人家嫁了。“
??蓝子问:“你愿娶我吗?“
??“我这把年纪都可以当你爹了，那哪行!“
??“嫌我身子脏?“
??“哪里话!我儿子可以放牛啦!“
??“他呢?“
??“有了，托口的。“
??岩山来了，将麻饼递给蓝子。蓝孑接了，啃了起来.
赶到桃树坪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桃树坪只有一家小客栈，老五以往很少在这里歇息，都是去前面的板栗铺落脚。今天躭搁了，只得歇下了。
“开洋荤了，上我这里来了。“掌柜是个跛子，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许是以往很少落脚，才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见到了蓝子，说:“得加钱。“
“加吧。案板上的肉，你砍！“老五没有好态度。
“看你说的!“
老五的话半真半假，表明态度，以免任其宰割。这一带的风俗，都不愿意让孕妇进屋，名其为有子。子与死谐音，兆头不好。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客栈，也有几个妖艳的女人晃动。见老五身边多了一个孕妇，估计没戏，连个笑脸都没有，回到各自的小屋里。跛子整菜还麻利，一袋烟的工夫三荤一素就上桌了。名其为送一壶酒，花了两块银元！
老五一向都很警觉，睡觉时将包袱放在枕头下，人在包袱在，甭想打主意。睡觉总是半睡半醒状态，一点响动都知道。子夜时分，远处好象传来了枪声。翌日早晨跟跛子一打听，跛子说，是国军在追剿红军，黎平的红军转道由天柱去了六盘水。临行前老五将包袱给了岩山，他先走，吩咐岩山和蓝子托后。蓝子说:“带上我还安全些，扮成夫妇，岩山托后。“老五觉得可行，就这样上路了。
??过了桃树坪，依稀可见国军路过的痕迹，晒谷坪里还有篝火的残烬，支架上留有未啃完的猪头，一妇女疯疯癲癫地在路上行走。
??老五停下，问蓝子:“这一带的山路你熟悉么?“
??“熟悉。“
??“估计他们没走远，得走山路。“
??“嗯。“
?
第六章???夜过天柱
?
??雪在溶化，山路泞泥湿滑，遇上荆棘草丛，雪水溅在身上，浑身都湿透了。幸亏穿着草鞋，有点摩擦，走起来不会左偏右拐地趔趄。蓝子走得很吃力，穿着一双布鞋，沾了泥水，显得沉重，又不防滑，都摔了好几跤了，浑身都是泥巴。
??老五觉得山路太难走了，也太缓慢，个把时辰才走了两三里路，这样下去不行。见到山脚下有两个紧挨着的草垛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去草垛避避，等到天黑后再走古道。
草垛还真是一个躲寒避风的好地方。或许因为寒冷，仨人紧紧地偎缩在一起都不觉得尴尬，反而感到有几分亲切。话也多了，特别是蓝子毫无违忌的说出了她的身世以及她肚子的孩子。并非象三姑所说的那样被男人遗弃，而是有一段凄美的感情经历，她的男人也是跑生意的湖南人，被国军抓去当兵了，至今杳无音信。父亲逼着她嫁给本村的老光棍，她逃了出来。“他还活着，他会来找我的，一定会来找我的。“
??老五也在想，人也许就是凭着一种信念在活着。他不同样如此吗？假如没有九妹，他还会几十年如一曰的跑这条古道吗？再看看岩山这家伙，还没怎么的，一笑一颦就将他的魂都勾去了。
??见一轮镰月从西边隐现出来了，云淡星疏，老五说:“上路。“
过了田螺湾距天柱城只有二十多里路了。一路上没有什么动静，许是因为国军打家劫舍过，村落没有一点灯光，连狗吠声都没有，显得死气沉沉地。闻到一股胶臭味，老五警觉了，放缓了脚步。为了安全起见，他让岩山和蓝子躲起来，自已前去打探。约摸一袋烟的工夫，老五回来了，说:“走。“
??越往前走，越发小心谨慎。隐约听到有马蹄声，连忙躲进路边的草丛里，待马蹄声远了，再接着赶路。蓝子的有点跟不上了。一问，蓝子说:“肚子痛，可能要生了。“两个男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蓝子说:“莫管我了，你俩先走。“老五生气了，“那怎么行，得一起走。“蓝子捂着肚子说:“前面不远有座庙宇，打把手，扶我去那里。“
一声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后，一个婴儿诞生。是个男婴。
??老五和岩山也顾不了许多了，不约而同地跑进庙宇。蓝子太虚弱了，连裤子都无为穿上，曲卷着身子在艰难地包裹着婴儿。老五叫岩山抱起婴儿，将蓝子的裤子穿上。“你受苦了。“蓝子凄然一笑，“总算给他留后了。“
??老五从外面拾了一些柴，烧了一堆篝火。叫岩山打开包袱，将九妹送的鸡蛋拿了出来，“吃点东西。“
??蓝子勉强吃了一个。
??男婴很乖，让岩山抱着就睡着了。
??“给我。“蓝子说。
??“还是回双溪桥吧。“老五说。
??“不去。“蓝子摇头。
??“她也是女人，何况是你姑。不能不管的。“
??“为了孩子，我得找他爹。“
“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等出了月子再说。月子里禁不好，会把身体搞垮的。“
?“姑不爱，何必让她嫌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老五也不好再劝了。
在庙宇里呆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走了。老五想能尽快找到一户好人家，将蓝子安顿下来。问了几家，都不愿收留，家里的东西都被国军抢光了，自已都饿着，走吧，莫怪大娘狠心。到了平溪口，见有户人家亮着灯，敲门，老半天才将门打开。里面探出一个头来，是位老头，见到老五和岩山，赶紧把门关上。
??婴儿许是饿了，“哇“地一声哭了。
??门又“吱呀“一声开了，老头复又探出头来，见到蓝子，动了恻隐之心，“进吧。“
?灶堂里还坐着一个小孩，见了生人，有点害怕。
??老五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鸡蛋塞在那双小手里。“吃吧。“
??老头打消了疑虑，叹道:“他一家七口都被杀害了，就剩下他了。这是什么世道哟！硬是怀疑他家窝藏了红军。“?
??“红军走远了吗?“
??“听说都过了榕江和三会了。“
??“都往西边走了?“
??“大概是吧。“
??“歇一晚，明天见早就走。“
??“遭天杀的都已经追红军去了，估计这几天不会回来。要不方便，多呆几天没关系。“
??“够麻烦你了。再说，我们也得赶路。“
半夜时分，老五被一点响动惊醒。只见老头提着马灯去了柴屋，传来轻轻说话声。
??“不象是坏人，身边还有一个女人。“
??“是逃难的吧。“
??“也不象，象是跑生意的，以前好象见过面。哦，记起来了，牛贩子。“
??“要可靠，跟他们一起走。反倒安全。“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
??“跟队伍挪得太远了就追不上了。呆在这里也不安全，我得走。“
??“莫急，看看再说。“
??老五走进柴屋。“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放心，跟我们一起走。“
老五和岩山走在前面，蓝子和那位养伤还未痊愈的红军假扮夫妻走在后面。一路上还能见到***扫荡之后留下的残迹，田野里的庄稼都被糟塌了，屋门前到处散落着破碎的罈罈罐罐，还有牲口圈的横杆也被砸烂了，到处是猪毛，粪便，淤血。许多人家都上了锁，逃难去了。
??寒风没有丝毫减弱，凛冽刺骨，刮在脸上就象刀割一样生痛。迎着北风走，将衣服都掀起来了，寒气直往背脊里钻。老五将帽檐放了下来，整个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晴。
岩山见蓝子俩人落在了后头，距离越来越远了，见俩人身子都很虚弱，跟老五说:“五叔，得等等他俩。“
??“不用。“老五说:“隔远点好些，万一要遇上老蒋的人，还能逃脱。“
??蓝子刚生了孩子，身子很弱，身上又背着孩子，行走很困难。红军的伤尚未痊愈，又伤了大腿，走起来很吃力。
??幸亏一路上还算顺利，到了天柱的城门外。老蒋的人都走了，是地方保安团的把守大门。人不多，就两三个人。见路边有一杂货铺，老五买了两瓶酒，还有一些小吃，走了过去，一声“老表“就将东西递了上去，趁其他两个没注意，将几块银元塞给他，“老姑病了，去看看。“那人收了钱，“去吧，去吧。“老五冲后面喊:“老大媳妇，快点！“就这样顺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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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护送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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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天柱城，老五才算松了一口气。既然答应了老头，就得做到。以往进了天柱城总是去“黔边客栈“和汪老头小聚，汪老头是托口人，来天柱几十年了，上面的情况很熟，照汪老头指点的地方去就是，准能买到几头理想的老黄牛。现在身边多了两个人，又正值战乱，不能在城里呆着，赶紧岀了城。见蓝子丝毫想离开的意思，还是问道:“你不回家么?“老五解释:“不是想支你走，怕孩子受不了，病了咋整？懂我的意思么？“
??“你俩是好人，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能回去，嫁给那个老光棍，这辈子就完了。“
??红军说:“先找个地方住下，再做打算。“
??“去响水寨吧，那是我二姨娘家。“蓝子说。
??“远么?“
??“五六里路的样子。“
??“行。“
??赶到响水寨时，寨子里出奇的死静，整个寨子连一盏灯都没亮。老五觉得不妙，当蓝子推开那扇门时，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遭劫了!“老五退了出来。
?红军进去，点燃蒿把火一看，床上和地下躺着几具尸体，床上的那具女尸赤条条地。蓝子也看到了，那是她的二姨娘。岩山将蓝子用力拖了出来，迅速离开了。
蓝子不肯走了，“我不想拖累你们了。“
??“不行!得跟我们一起走!“
??岩山也劝:“这里不安全，离开这里再说。“
??红军很气愤，“这帐迟早要跟老蒋算的!“
??岩山接过蓝子手里的孩子，“你不是想找你男人吗?为了孩子，你不能放弃。“
??蓝子摇了摇头，“天底下这么宽，上哪去找?“
??“说不定就在这条路上。“
??老五把话说死了:“若没有孩子，我不管你，想去哪去哪。有了孩子，得管到底！万一找不到你男人，跟我们一起回湖南。“
??红军也劝:“听大叔的。“
??蓝子这才肯他们一起走，想想他们都是安慰她的，怎么会跟他们去湖南呢？有这份心就领情了。
??听到前面有急促地脚步声，他们赶紧躲进路边的草丛黑。不一会儿，随着几声尖利的枪声响起，一群人从这里跑了过去。
??好险！
??待那群人走远了他们才出来，加快了步伐朝前走去。
?婴儿许是饿了，“呜哇呜哇“地大哭。蓝子将**塞进小嘴里又被吐了出来，再将**塞进去，又被吐了出来。蓝子用手摸了摸小额头，好烫！“他发高烧了。“
??大家一时都没有了主意。
??蓝子用手捂住婴儿的嘴，“你们快走!“
??岩山说:“我留下，五叔，你带着他先走。“说着将包袱扔给老五，“快走呀!“
??“行。“老五拉着红军走了。
??岩山抱着哭泣的婴儿朝山上跑去，蓝子跟在后面，见身后有人追来了，催:“快跑!“
?“抓住红军婆!“
?见岩山抱着婴儿跑到山上去了，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索性停下。国军追了上来，饿狼似地将蓝子强行拖进麦地里......
??天黑后岩山返回原地时，蓝子衣不遮体的躺在麦地里，嘴里还咬着一只耳朵。岩山用手烫了烫蓝子的鼻孔，见还有微微的热气，赶紧将蓝子嘴里的耳朵扯了出来，紧紧抱住蓝子。婴儿的一声哭泣让蓝子微微睁开了眼晴，抱着岩山嚎淘大哭。
“送走了红军，跟我回湖南。“
??蓝子就象哑巴闷闷地跟在身后。
??“我爹，还有五叔都和贵州女人好。没想到你也是贵州女人。“
??“......“
??赶到渡口时才见到老五在等着岩山仨人。
??“红军呢?“
??“过河走了。过了河安全了。死活都不肯让我送，要我在这里等你们。“
??岩山“扑“地跪在老五的面前，“我没有保卫好她!“
??蓝子将岩山扶起，“没有你，就没有我的孩子，你是孩子的救命恩人。“
??“唉，什么也莫说了，只怪这黑暗的世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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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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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将包袱给了岩山，说:“贩牛的钱都给了红军了，榕江去不了啦，回吧。“说罢接过蓝子怀里的婴儿，小家伙还在酣睡。
??“没关系，以后凑足了钱，再跑。“
??“道熟了，以后也不用我了。“
??“你不想跑了么?“
??“不跑了。“见蓝子一直缄口不语，知道她经历了生死劫难，心里还极其悲痛，也不知怎么安慰，“有孩子就有一切，为了孩子，你得好好活着。“
???蓝子凄然一笑，“我知道，五叔。“
???岩山说:“她以后和孩子就跟我过了。多了一个孙子，娘肯定高兴。“
???“当然啰，这躺没白跑。“
???蓝子说:“五叔，给孩子取个名吧。“
???“就叫送军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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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双溪挢时三姑打老远就见到了他们，迎了上来，问:“这是蓝子的孩子?“
??“嗯。也是我的孩子。“
??“那好，那好。“三姑还数落老五:“还不让我当媒婆，是舍不得那双鞋子和雨伞钱吧。扣！“
??“姑，若碰到我爹，转告一声，就说我去湖南了。“
??见老五没牵着牛回来，估计在路上遭劫了，三姑不便多问，留下他们吃了饭，见他们执意要走，将几块银元塞给老五，“是给孩子的，这么远的道，用得着。“
??“行。岩山，记着，这是你姑的情，带蓝子回娘家时得还情。“
??“放心，记着。“
??回家的路还是那条古道，残雪还在溶化，旭日喷薄而出，明媚而璀璨。飘渺的云雾中，古道一片苍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