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9月16日,上午八时许。
燕京,东交民巷,沙俄大使馆。
沙俄驻清特命全权公使格尔斯,刚刚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便听到他的侍从上前来禀告道:“公使大人,清廷北洋大臣李鸿章前来求见。”
听到李鸿章前来求见,格尔斯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异色,很显然,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见格尔斯颇为自得的笑了笑,询问道:“李鸿章,那老家伙是不是一大早就到了?”
侍从一愣,随即道:“公使大人,您怎么知道,李大人的轿子,的确是在半个小时前就到了,不过,他的随从是在八点整,才递上来的名帖。”
“嘿嘿,看来是真急了。”格尔斯冷笑一声,接着道:“让人将李鸿章引到客厅吧,不过,还要先晾他一会,就说,我昨晚睡晚了,身体不舒服,你们不敢随意打搅,明白了吗?”
“是。”
可怜的李中堂,都年近八旬了,为了这个四处漏风的清廷,不得不强忍着病痛,一大早的来到沙俄大使馆求见格尔斯,没想到,在北风中吹了大半个小时以示诚意,居然还被格尔斯给晾了那里了。
不过,求人的时候,李中堂的耐心的确不一般,即便是年近八旬,坐在那里依然是不动如山,脸上不喜不悲,似乎早已料到格尔斯会来这么一套般,坐在沙俄大使馆的客厅内,静静的喝着茶。
“太过分了,该死的格尔斯,他以为他是尼古拉二世吗?”
李中堂的女婿兼幕僚张幼樵,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座钟,居然都已经九点多了,这个该死的格尔斯居然还没出现,这让张幼樵感到非常的愤怒,要知道李鸿章现在可是清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他格尔斯算什么,不就是一个破公使吗,居然敢摆这种谱?
“幼樵,稍安勿躁。”李鸿章微微叹了口气后,才有些虚弱的接着道:“我李鸿章能够为大清做的已经不多了,这张老脸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不过,不管成与不成,总要试试,我的日子是不多了,只是希望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到时候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中堂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沙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现在巴不得德军多搞点事,这样一来的话,他们在东三省的行动,就能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啊。”张幼樵无奈道。
沙俄同黑龙军的战斗在一周前就结束了,然后,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是沙俄大军却依然在不断涌入东三省各地,来的速度,甚至比同黑龙军交战的时候,来的还快,很显然,沙俄在迅速的填补他们在东三省兵力上的空白,其狼子野心,那是昭然若揭。
更为可耻的是,狼域一战结束后,盛京将军曾琪率领的清军被告知,要自己想办法回盛京去,沙俄的火车和轮船不够使,曾琪在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将情况报到了李鸿章这里,希望李鸿章能够周旋一下,不然,想要靠两腿,从瑷珲走回盛京,这可是一千多公里,估计过年都走不回来啊。
很显然,曾琪和他的军队不能够及时回到盛京,对于沙俄来说,自然更加有力,不然做不出这种拾起来,而眼下德军的情况,同样如此,沙俄巴不得德军闹出的声势更大些,这么一来的话,清朝为了直隶的安全,自然无暇顾及东三省,各国列强的目光,也不会总盯着东三省,格尔斯身上的压力自然也能够轻些。
“总归要试试,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能够成功呢?”李鸿章喃喃自语道。
其实,他的心中跟明镜似的,知道此来很难有任何收获,但是他在昨夜得到曾琪和袁世凯的电报后(当然,主要是后者),李鸿章依然想要前来,若非实在太晚,甚至昨夜就想赶过来,或许,是想死马当活马医吧,亦或者是,真如他自己所说,做到问心无愧就好吧。
上午十点左右,格尔斯终于出现了,看到李鸿章后,还装腔作势的骂了一通他的几位侍从,但是傻子都能够看得出,这是在演戏,因为演的太假了,哪怕是个三流政客,都比格尔斯演的要好,没办法,格尔斯就是故意要演的这么烂,就是要恶心恶心李鸿章。
“李中堂,您现在可是一肩将整个大清挑起,应该事情挺多的啊,怎么大清早的,有空来我们沙俄使馆闲逛,莫非大清现在已经是歌舞升平了吗?”
格尔斯之言语是极尽尖酸刻薄的,当然,格尔斯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度量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清廷和小鬼子的时候,而今天,为了不让李鸿章开口,他更是变本加厉,其目的就是要让李鸿章知难而退。
不过,李鸿章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浸淫华夏官场五六十载的牛人,格尔斯的伎俩,在他面前就像小儿科一样,就连张幼樵虽然气愤,但此刻却是面露不屑,因为这有辱一国大使之身份,就这样的人,你同他置气,真的是不值得。
“格尔斯公使,华夏有句俗语,叫做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还是开门见山的比较好,首先我想问问,事关德军之事,格尔斯公使打算怎么办?”李鸿章直言道,对于格尔斯的冷嘲热讽,直接当成不存在。
“德军?”格尔斯一愣,道:“德军抵达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哼。”李鸿章一声冷哼,站了起来,对着格尔斯怒目而视,道:“格尔斯公使,你是在侮辱你们沙俄的情报部门,还是觉的我李鸿章已经垂垂老矣,就可以随意欺凌吗?”
“哎呀,中堂大人何出此言,我格尔斯的确是不知道啊,你也知道我昨夜身体不适,早就安歇了,安歇之前还特意嘱咐,不得随意打扰我休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格尔斯一脸无辜道。
“你?”
李鸿章真的是很少发这么大火,来之前倒是想到了格尔斯会左推又拖,却真没有想到,格尔斯居然会用这种无赖招数,气的李鸿章嗓子里直冒火,看到这种情况,张幼樵赶忙上前低声安慰道:“中堂大人,此事难成,不过为这种无耻之徒气坏身子,实在是不值当啊,您老还要为大清江山保驾护航呢,若是真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张幼樵这么一劝,李鸿章还真是瞬间冷静了下来,看了看一脸得意洋洋的格尔斯,心中当即有了计较,又沉吟了片刻后,才冷声道:“当初,为了让我大清替你们围剿黑龙军,我记得格尔斯公使,可是同我说的很清楚,定会为我大清周旋到底,勿使大清再染战火,如今德军气势汹汹而来,不知道,格尔斯公使打算怎么兑现当初的承诺?”
“李大人,你这话是不是说的太强词夺理了些,怎么能说你们清廷出兵,是为了我沙俄帝国去围剿黑龙军?”
“难道,你们出兵围剿,不是因为黑龙军对大清存在巨大威胁吗?”
“我们沙俄帝国为了替你们剿灭土匪,付出了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这笔账我们还没找你们大清算,没想到李大人居然大言不惭的说,是为了我们沙俄才去剿灭黑龙军,莫非,黑龙军的活动地点是在我沙俄领土上,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已经翻了脸,格尔斯也不打算藏着掖着,沙俄的确是付出了十几万士兵的生命,黑龙军也的确是在大清的领土上活动,这都是事实,尽管当初联合清廷出兵的时候,清廷之所以答应出兵,真的是看在沙俄答应充当调停的中间人,并且愿意率先停火,但是,后来清廷了解到黑龙军的情况后,的确是感受到了来自黑龙军的威胁,故而加大了兵力的投入,这些都是事实,既然是事实,格尔斯自然能够说的理直气壮。
“好,说得好。”李鸿章不怒反笑道:“那既然黑水省,是我大清的领土,东三省也是大清的领土,黑龙军你们也打赢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沙俄现在为什么还再往东三省增兵,难道沙俄之前允诺的停火和谈,也是放屁吗?”
能够让李中堂这种人说出“放屁”这两个字来,可见李中堂心中的火气有多大了,不过格尔斯也不是吃素的,立刻还击道:“那是因为黑龙军尚有余孽,不仅如此,义和团也有数万余孽正在吉林一带活动,而你们清军又不搞定,看在邻邦的份上,我们伟大的沙俄帝国,不介意再帮你们一把,如此而已。”
格尔斯的话,就是一个强盗进入了你的家里,予取予求,却非要说,是为了帮你们消灾解难,这就是典型的强盗逻辑。
“格尔斯,能够将强盗理论,说的这么光面堂皇,我李鸿章活了将近八十年,今天还算是头次见识到了。”李鸿章叹了口气,突然厉色道:“不过,格尔斯,你不该欺我李鸿章啊,你会为你今天的话,付出代价的。”
“哈哈哈。”格尔斯简直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道:“我等着。”
李鸿章真的是没有想到,自己一大早来沙俄大使馆,带着万分的诚意而来,其过程和结局居然会是这么个情况,原本认为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格尔斯推脱一番,但至少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总要替自己张罗张罗,邀约一下各国公使,然后一道给德国方面施加点压力,不管最终成不成,哪怕是走个过场,总归大家面子上要过得去。
“欺人太甚。”
走出沙俄大使馆后,李鸿章回头看了一眼沙俄大使馆后,怒道:“去东瀛大使馆。”
……
“哎呀,李大人来访,寒舍蓬荜生辉啊。”
东瀛大使馆内,李鸿章的到来,受到了小鬼子们的热情招待,东瀛公使小村寿太郎更是亲自为李鸿章给倒了一杯热茶,这前后的反差之大,让李鸿章都有点不适应。
“李中堂造访,可是为德军之事而来?”
不待李鸿章开口,小村寿太郎倒是先说起了德军之事,这让李鸿章好感再次大增,虽然他也知道,小村寿太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至少面子上人家做的不错啊,不像沙俄那些自大狂,一点也不知道尊老爱老啊。
“哎,德军不从塘沽登陆,德军统帅瓦德西也不直接前来燕京商议和谈,反而是选择在青岛登陆,恐怕,我华夏子民又要生灵涂炭啊。”李鸿章感慨道。
虽然李鸿章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他是在同一个刚刚杀了自己同胞的刽子手,说另外一个刽子手即将来杀人,但是,李鸿章此刻还真就想找个人诉说一下,正好碰到小村寿太郎这么热情,于是也就聊开了。
“瓦德西这个人,我听说过,是个强硬的人物,若是想要阻止德军的行动,只怕各国公使齐心协力才行啊,当然,我们东瀛帝国既然已经选择了同贵国和谈,就一定会站在和平的角度,为贵国尽一份力。”
小村寿太郎胸脯子拍的梆梆想,这话说的漂亮啊,听着就让人舒服,尤其是刚刚被格尔斯气饱了的李鸿章,更是感觉这趟东瀛大使馆总算是没有白来,而且,心中的那个计划也不断在完善。
俩人又聊了十几分钟后,李鸿章才正式说到整体,言道:“在瑷珲,同黑龙军一战结束后,我大清一万余将士还在那里,可是沙俄不肯租借舰船和火车于我方运兵,致使我大清将士尚在瑷珲滞留,今日正好路过贵国大使馆,不知道,贵国可愿意替我国运兵回盛京,当然,该有的酬劳,肯定不会少?”
李鸿章这话,对于小鬼子来说,那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最近沙俄在东三省动作频频,眼瞅着东三省又要被沙俄以武力实际占领,东瀛那边却因顾忌重重,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故而只能够干瞪眼,现在好了,李鸿章的到来,终于让小鬼子有了借口了。
当然了,没有好处的事情,小村寿太郎自然不会松口,于是推脱道:“若是借用我国舰队,那么势必要从沙俄领海进入黑水河,这么一来的话,恐怕会引起日俄两国纷争啊?”
小村寿太郎说的倒是实话,黑水河虽然为界河,按理应该是中俄两国各一半,但是沙俄强势,而大清弱,实则黑水河大都在沙俄的控制之中,更重要的是,黑水河的入海口在沙俄领地内,就连华夏人想要从这里入海或者入河,要征得沙俄方面的同意,东瀛人自然更加不能例外。
“只不过是借过一下而已,到时候,我方也会同沙俄说一声,我想沙俄也会给贵国一点面子吧,不至于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同贵国产生什么纷争才对,毕竟沙俄在远东的势力,此番可是损失颇大啊。”李鸿章顿了顿,突然又道:“哦,对了,在高丽和我国吉林长白山交界地区,最近那些土匪闹得实在有些严重了,而我方在瑷珲一战中,损失又颇重,不知道,贵国可愿意入境替我们剿灭那些土匪啊?”
李鸿章这话一说,小村寿太郎眼睛立刻亮了,立即回道:“你我两国乃是一衣带水之友好邻邦,兄弟有难处,我东瀛自然要竭力助之,李大人尽管放心,此事,我会即刻向国内详述,必定在最短时间内给你答复。”
“如此,有劳。”
李鸿章拱拱手,当即告辞离去。
“中堂大人,你这么做,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走出东瀛大使馆后,张幼樵感叹道,李鸿章听后也是摇摇头,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但是沙俄今天实在是太嚣张了,如此欺凌他李鸿章,李鸿章自然要教训一下沙俄,不然,岂不是要让人小瞧了。
“哼,此计驱狼吞虎,虽未为险招,然则,也未必没有转机,况且,不论如何,总比眼睁睁让沙俄那里,为所欲为要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