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村最近出了件奇事,一位人称“福婆婆”的老妈妈,说要把她住着的那幢房子卖掉。
福婆婆姓孙,人们称她为福婆婆,是因为她的福气好。虽说她早年丧夫,年轻时拖儿带女,着实艰难过一阵子。可如今,她的两儿一女都相当有出息:大儿子在县城当干部;二儿子在镇上做教师;小女儿嫁了个什么公司的头头。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家全安在城里。他们深知母亲当年把他们拉扯成人不容易,如今对母亲的孝敬是出了名的。母亲的柴米油盐安排妥帖后,还每人每月给老人一百元钱,让她尽着心思花。柳河村还是个不那么富裕的村子,一位七十二岁的老人,有吃有穿,一个月还有三百元活水钱,这福气谁也比不了。她要卖房子,这不奇怪吗?
消息传到福婆婆的两儿一女那里,他们有点不相信。
大儿子手一挥,坐着单位的小轿车就往家里跑。头顶乌纱帽的他这几年公事私事都忙,一年难得回来几趟,这次,要不是猛听到母亲要卖房子的消息,他也不会想到,一晃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过了。他急呼呼地赶回家里,进门先问娘,要卖房子的事是真的吗?娘点点头,他就嚷开了:“妈,你……你是钱不够用呀?”
福婆婆给儿子泡一杯茶,递到他手上,问:“这房子,你们还要回来住呀?”
大儿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是不会回来住了。”
“你们都不要住,我一个老婆子住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你们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我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空荡荡的心慌啊。老屋的那一小间,足够我住了。”
大儿子说:“你把房子卖了,别人还以为你缺钱花呢。”
福婆婆说:“管别人干吗?卖了房子,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钱一沓一沓地分给你们,让他们看看,我老太婆缺不缺钱!”
大儿子说:“我们要你这钱干什么?”
福婆婆嘴一撇:“你们不要,我捐老年会去!”
大儿子抓抓头皮:“照这么说,这房子你是一定要卖啰?”
福婆婆头一点:“一定要卖!”
大儿子叹了口气:“那我……没什么说的了……”
第二天,二儿子也回家了。福婆婆仍给他泡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他先没喝茶,直通通地问母亲:“妈,你说句话吧,你要我们给你多少钱,才不会卖房子?”
福婆婆霎时火了:“钱、钱、钱,你们只知道给我钱。一幢房子这样空搁着,有什么用?告诉你,你们就是给我金山银山,这幢房子我也要卖了,卖了!”
母亲嗓门一高,二儿子连忙软下来:“好,好,我不说了,你就卖吧。”随即屁股一拍,走了。
第三天,女儿也来了。她拉着母亲的双手说,她不反对母亲卖房子,房子空着没用,卖掉也好。可她有这么两个有头有面的哥哥,要卖,也该让他们同意了再卖才好呀。
福婆婆一听这话,脸色就难看了:“要他们同意干什么?这房子是他们造的呀?那时候,你爸没了,你们三兄妹,还背着三只书包哪!这房子上的哪一块砖,哪一根木头,不是我肩上扛的,手上运的……这房子,别说卖,我就是一把火把它烧了,也做得了这个主!”
女儿见状,伸伸舌头,不再说话了。
之后,三兄妹一合计,都说,随老人家吧,她说卖就让她卖吧。
福婆婆住着的房子三间两层,粉墙青瓦,而且紧贴大路,坐北朝南,占着个好位置。她要把这房子卖了,买主还真不少。
捷足先登者是村西的阿山。
阿山登门,福婆婆忙端凳让座,泡茶递烟,仿佛来了贵客似的。
阿山问:“福婆婆,你这房子真要卖了?”
福婆婆点点头:“真要卖了。”
阿山说:“我们谈谈看,你先出个价吧。”
福婆婆摇头了:“我一个老婆子,懂什么价,还是你说吧。”
阿山眨巴眨巴小眼睛说:“说真的,福婆婆,我看中的倒不是这幢房子,而是这块地基,我买这房子,是要拆建的,这砖瓦木头自然就不值钱了……”
福婆婆挡住阿山,站起来说:“那多可惜呀!”继而伸出皱纹交错的老手,摸着房边的柱子说:“你看看,这么大的杉木啊,想当年,木头是不准买卖的。我买这几根梁柱子,可冒风险啊。到大山里买好后,叫了人黑灯瞎火地去背来,穿过村子的时候,脚步不敢发出声来,听到几声狗叫,心就咚咚地跳,我一路上都念着阿弥陀佛啊……”她说完柱子,再说房梁,再说椽子,再说瓦片……这屋里的一砖一瓦,她都能讲出一个有滋有味的故事来。
阿山耐心地听完了,急忙说:“福婆婆,你这话都对,你造这房子确实不容易,可如今时代变了,这种房子过时啦。当年你造这房子,不过几千元吧,我出一万五千元,你看怎么样?”
福婆婆笑了:“一万五千元,阿山兄弟,你是在说笑话吧?”
阿山说:“那你说要多少呢?”
福婆婆说:“你那个数字我是不会卖的,再加一万元还可以谈谈看。”
阿山的眼睛瞪圆了:“天哪,再加一万元还只能是谈谈看,看来我们是谈不拢啰。”
阿山告辞出门的时候,福婆婆硬是要塞一包香烟给他,还笑着说:“买卖不成情义在嘛。”
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位买主,有本村的,也有邻村的,但都没有谈妥。每次福婆婆总要把这房子的来历絮絮叨叨地说一遍,待到敲价时,就出问题了,福婆婆的价格是水涨船高:来者往上冒,她也往上冒,叫你怎么也够不着。据说有人报到二万五,她却又蹿到三万元以上。就这样,尽管买主来了一拨又一拨,房子却仍然没有卖掉。但福婆婆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总是备了茶叶,烧了热水,对买主敬烟泡茶,临走还送一包烟;外村的,还硬要留一餐饭。有人问:“福婆婆,你这房子什么时候才能卖掉啊?”她总是笑嘻嘻地说:“性急喝不了热粥,慢慢来吧。”
终于有一个人硬是盯上了这幢房子。他叫阿海,这几年在外面跑运输,赚了一笔钱,回家想办一个绸品厂。福婆婆的房子现成,买过来就能用,就顾不得价高一点了。他听说福婆婆已报价到三万了,就找到福婆婆直通通地说:“三万就三万,卖给我吧。”
叫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福婆婆又涨价了:“阿海兄弟,你是办厂的,没四万我是不会卖的。”
阿海愣住了:“你只管卖房子嘛,值多少就卖多少,还管做什么用干吗?”
福婆婆说:“阿海兄弟,四万,值啊!”接着又开始津津有味地唠叨起这房子的梁柱、椽子、瓦片……
阿海觉得棘手了,他拧眉一想,有主意了。小时候,他与福婆婆的两个儿子是一起捕鱼捉虾的好朋友,看来要买房还得到城里去搬“救兵”。
当天晚上,福婆婆的二子一女齐刷刷地回了家,都劝母亲把房子卖给阿海算了,但福婆婆就是不同意。
大儿子说:“妈,三万是你自己报过的价,他肯出了,你又往上涨,这样不太好吧!”
女儿也说:“阿海小时候跟我们像兄弟似的,看在这分上,三万元卖给他算了嘛。”
可福婆婆还是坚定地说:“不卖!”
大儿子说:“三万不少了,妈,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福婆婆点点头:“是啊,我……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她看着三个子女,嘴唇哆嗦了,眼眶里也亮亮地要漫出泪来,良久,她才说出了真情:“我……我要是真把这房子卖了,还有谁来与我说说话啊……”
福婆婆这席话,令三个子女异常震惊:原来母亲卖房子是假,招人来说说话才是真正的目的!他们感到羞愧万分,原以为拿出几块钱就已经尽到了孝敬老人的责任,殊不知老人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