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拍卖公司在江州市搞书画拍卖活动,江州市的画家肖世风闻讯后也赶去了。去的时候,他把一头艺术家的长发盘在头顶,扣上一顶帽子,再戴副墨镜,让人难识庐山真面目。到了那里,拣个隐蔽处坐着,双臂抱胸,脑袋后仰,静静地看着台上拍卖师富有激情的表演,听着台下竞拍者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很有点儿“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意味。然而,当拍卖师拍卖最后一件作品的时候,肖世风的腰一下子直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对那幅画射出了两道闪电似的亮光。
这幅画叫《清水芙蓉图》,作者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已故老画家,画的是一株亮丽的芙蓉破水而出,表现出一种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拍卖师一番颇有煽动性的表述后,报出的起拍价是五十万元。肖世风闻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飞身上前看了看那幅画,不由得吃了一惊。待他回过身来,台下的两位竞拍者竟竞拍得异常热闹,你来我往,竞相加价:“六十万元!”“六十五万元!”“七十万元!”……最后加到八十万元,另一位才没了声响。拍卖师一锤定音,《清水芙蓉图》被一位大腹便便的建筑公司包工头拍得。
肖世风心里喊了一声“天哪!”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个包工头上了一个大当:这幅画根本不是那位老画家的作品,而是幅彻头彻尾的赝品,而且这幅赝品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肖世风!
肖世风是个怪人,还不到四十岁年纪,就有点儿看破红尘的味道了。前些年他在文化部门上班,因受不了种种约束,就辞职不干了。如今开着一家画廊,只管自己画画卖画,自诩是个“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东南西北风”的闲人,除画之外,别无兴趣。有时候朋友到他画室里坐坐,他也只准谈画说艺。画室的正中,就贴着这样一幅他自撰的条幅:“画室清静地,谈话只谈艺;要是说其他,敬请去别地。”他除了自己作画外,还有种超人的临摹功夫,临摹出来的东西,几乎可以乱真。这幅《清水芙蓉图》是他一年前临摹的,因为他太喜欢那位画家了,临摹出来只为自赏而已,可不久前一位朋友看到了,非要这幅画不可。肖世风说这是自娱自乐的东西,不能拿出去的,朋友说让他挂几天过过瘾也好,就把那幅画摘走了。肖世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幅画竟会弄到拍卖会上,还拍得了八十万元的天价!
肖世风马上给那位朋友打电话,可电话不通;再打到他单位,才知那位朋友出国考察去了,暂时联系不上。肖世风又找到那家拍卖公司,想询问一下那幅画是谁委托拍卖的,结果拍卖公司说委托者事先有约定,对谁也不能透露。肖世风不知道怎么办了,原先那颗平静的心一下子乱成了一团麻。左思右想,他觉得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自己的一幅临摹画去害人,于是就兴冲冲地找那位买画的建筑公司包工头去了。
那家建筑公司戒备森严,要见包工头并非易事,肖世风说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告,才被应允去包工头的办公室。
肥头大耳的包工头正跷着二郎腿在品味那幅《清水芙蓉图》,他眯着眼睛,摇头晃脑,仿佛异常陶醉。肖世风走进门去,包工头收起那幅画,身子往老板椅上一靠,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悠然地从口里吐出一团烟雾,问他:“你有什么要事相告?”
肖世风说:“我是为这幅画来的。”
包工头又吸了一口烟:“这幅画怎么啦?”
肖世风说:“你上当了。”
包工头把一团烟雾优雅地从口里吐出来:“我上什么当啦?”
肖世风说:“这幅《清水芙蓉图》不是真迹,而是赝品……”肖世风想,我这话一说,看你还优雅得了,还想坐在那里吐烟圈?哼,那根烟不抖落在地才怪呢!
想不到的是包工头异常镇静,又吸了一口烟,吐了一口烟,问他:“你是哪路神仙,竟敢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
肖世风说:“我不是胡言乱语,而是金玉良言,这幅画确确实实是赝品……”
包工头说:“你说赝品就是赝品啦?你是哪里来的鉴定专家啊?有证件吗?拿过来让我看看……”顿了顿,他拧灭烟蒂,抽身站起,对着肖世风鼻孔里哼了一声:“告诉你,老子买画,老子说了算,只要老子认定是真品,就是真品了!”肖世风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说,包工头却不让他开口,又冷冷地加了一句:“再说赝品不赝品,管你什么屁事呀?”
肖世风说:“你花那么大的价钱买一幅赝品,不亏呀?”
包工头说:“我喜欢亏可以吗?关你什么事啦?”
肖世风呆了:“那要八十万元哪!”
包工头说:“八十万元怎么啦?钱是老子的,老子喜欢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要说一幅画,就是一张白纸,老子喜欢买,不碍你什么事吧?”
肖世风觉得真是遇到疯子了,这些暴发户,财大气粗,脑子里灌糨糊,真是没话可说了。他连连摇头说:“好好好,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就让你到时候去后悔吧。”
包工头说:“老子后悔什么?你这个精神病!”说着叫来一个保安,把肖世风轰出了门。出门的时候,肖世风有点儿晕头转向,被门框碰落了帽子,那艺术家的披肩长发散落下来,包工头一看哈哈大笑:“天哪,果真是个疯子!”气得肖世风恨不得去撞墙壁。
肖世风那位朋友是一个星期后从国外考察回来的。肖世风得到消息后,第二天就赶了过去。一进朋友家的门,他劈头就说:“我来问问你,那幅《清水芙蓉图》弄到哪里去了?”
朋友说:“能弄到哪里去呀,在我房间里挂着啊。”
肖世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到底在哪里呀?”
朋友斩钉截铁地说:“在我房间里挂着。”说着就把肖世风领进自己的房间。
肖世风果真看到那幅《清水芙蓉图》端端正正地挂在墙壁上。
肖世风觉得自己真是见到鬼了,明明在拍卖场上和包工头那里两次见到过的那幅画,现在竟然真的又挂在这里!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咬咬舌头,很痛,于是又问那位朋友:“这幅画是不是一直挂在这里?”
朋友奇怪了,问肖世风:“看你神经兮兮的,出什么事啦?”肖世风就把在拍卖场上看到这幅画被拍卖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朋友一听,也有点儿紧张了,他说,这幅画被一个朋友借去过,时间是在他出国考察的前两天。那朋友说只想挂几天过过瘾,他考察一回来就还给他。那朋友说话算话,昨天晚上他刚回到家,就把画送回来了。
肖世风觉得事有蹊跷,就问:“你那个朋友是何方人士?”
朋友说:“一个建筑公司的包工头。”
“包工头?”肖世风大惊,马上报出了那个买画的包工头所在的建筑公司名称。
朋友说:“正是他。”
肖世风觉得又碰到鬼了:这个包工头怎么啦,把一幅借去的画弄去拍卖,又花八十万元钱把它竞拍回来,现在又物归原主,这样转来倒去,他是不是有病啊?肖世风觉得不可思议。朋友也觉得这其中有文章,答应由他去了解一下。
两天后,朋友把了解到的结果告诉了肖世风,肖世风听后真是大吃一惊:原来那个包工头为了承接一项建筑工程,需要一位领导的点头,包工头发现这位领导喜欢名家书画,包工头就借那幅《清水芙蓉图》送了去。那领导一眼就识破了这并非真迹,正要把包工头大骂一顿,包工头马上说这只是一出过场戏而已,并说他已经说通拍卖公司,一切按真迹拍卖,竞拍细节都已安排妥帖……于是,一场让肖世风觉得莫名其妙的闹剧,完美地完成了包工头与那位领导之间的一次肮脏的钱权交易。
肖世风一听这个原委,肺都要气炸了,自己总想逃避现实,远离尘世,想不到一幅信笔涂鸦的画作竟然陷入了这样的污泥浊水之中,若是再视而不见,那真是对人民犯罪了。而这时候朋友拿出两万元钱,说是那个包工头要他转交的,那天多有冒犯,还请海涵,并说包工头特别交代,要他对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肖世风跳了起来:“天知地知!他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说着愤愤地摘下那幅《清水芙蓉图》,又把两万元钱抓在手里,就疾步如飞地走了。朋友问他要到哪里去,他大声说:“到应该去的地方去,让它来个天知地知!”
第二天,那个包工头与那位“领导”一起被反贪局“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