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守信是临江县县长萧大明的秘书,这天早晨刚上班不久,阳光公司的钱总经理找他来了。钱总说他最近到香港去了一趟,给萧县长带了几本那边的书,不巧萧县长一早出差去了,只好请严秘书转交了。
阳光公司是临江县最大的私营企业,最近正在商谈兼并县里的国有企业天水公司,此事由萧县长直接抓,所以这段时间钱总经常来找萧县长,严秘书也与他熟悉了。钱总说着把一个牛皮纸包成的纸包交给严秘书。严秘书打心眼里瞧不起钱总这种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给萧县长送东西,不是讨好是什么?但心里想归想,表面上还是点点头,接着把那个纸包搁到墙边的文件柜顶上。
哪知道,严秘书刚坐到写字台前,那个纸包大概因为没有放平整,竟“噗”一下从柜顶上掉了下来,而且在坠落过程中碰到柜旁的椅背,纸包也被撞破了。待严秘书把纸包捧起,里面的东西全稀里哗啦地漏了出来。让严秘书大吃一惊的是:里面漏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沓沓百元面额的人民币!
严秘书的脸“唰”地白了,第一反应就是连忙把门关紧,随后立即清点数额。天哪,一沓一万元的人民币,整整有十五沓!
严秘书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他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人事局,后来又当上了萧县长的秘书。萧县长四十多岁年纪,从外县调来时间还不长,他工作泼辣,待人真诚,对严秘书既严格又亲切,几次夸他年轻有为,要他好好干,争取今后挑起更重的担子。人都说当上领导秘书等于当上了预备领导,他自然也十分珍惜这个位置。可是现在,面对这十五万元巨款,他就像面对一个已经在“滋滋”冒烟的炸药包一样,整整十多分钟不敢去动一下。现在反腐倡廉的力度那么大,多少干部已经中箭落马,成为阶下囚了,钱总这样做,简直是要害萧县长啊!严秘书想到这里,连忙把钱理好,飞身站起,准备马上去找姓钱的,扔回这个“炸药包”,问问他到底居心何在!
可是,当严秘书把这包钱一捧起来,却又挪不开脚步了。他想,这是人家送给萧县长的东西啊,本来包得严严实实的,只说是书而已,仅托你转交,没让你知道其中的奥妙,现在一不小心摔破了纸包,让你知道了“庐山真面目”,已经犯了大忌,要是再自说自话地擅自处理,到时候万一闹个满城风雨,萧县长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严秘书这样一想,顿时觉得捧在手里的纸包突然加重了分量。经过仔细权衡,他觉得人家送给萧县长的东西,不管是什么,还是让萧县长自己来处理好了。既然现在不小心摔破了纸包,那就把纸包重新包好,双眼一闭,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主意打定,他迅速行动了起来。
傍晚时分,萧县长回来了。他刚进办公室,严秘书就把那个纸包送了过去,说:“萧县长,阳光公司的钱总来过了,他说最近到香港去了一趟,给您带了几本书来,让我交给您。”说完,他把纸包放在萧县长的办公桌上,出门的时候,有意将门关上了。
在大家的心目中,萧县长是个一身正气的好干部,给他行贿,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只要把纸包一拆开,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可谁知,怪事发生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萧县长办公室里一直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严秘书简直不敢相信了,面对这不明不白的十五万元巨款,萧县长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儿反应呢?
第二天上午,县里召开******会议,萧县长在会上作报告,他说起对腐败现象的愤恨和******的决心,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听了这个报告,严秘书松了口气,他断定:昨天萧县长肯定因为工作忙,还没有打开那个纸包。
会议结束后,严秘书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萧县长,让他赶快拆开那个纸包,因为十五万元巨款稀里糊涂地放在他办公室里,说什么也是个危险的炸药包啊!
严秘书小心翼翼地来到萧县长办公室,萧县长正在批阅文件。他故意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萧县长一眼就看出来了,问他有什么事。他搓搓双手,仿佛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想问问萧县长,昨天钱总给你送来的是什么书,要是可以,到时候能不能让我也看看?”说完这句话,他就像翻过了一座大山,紧张得浑身大汗淋漓了。
可是,让严秘书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萧县长竟然抬起头,对他笑笑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书,只是几本传记,钱总是少见多怪啊。这段时间我很忙,你要看就先拿去看吧。”
严秘书听得简直如入云山雾海了,而萧县长已从桌柜里捧出那个已经拆开的纸包,很随意地递给了严秘书。
严秘书呆痴痴地接过那个纸包一看,里面果真是几本香港那边出的传记!这时候,他的心完全乱了: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十五万元巨款不翼而飞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看看萧县长,萧县长已经在不动声色地批阅文件了。他觉得此刻再也不能久留了,连忙把书收起,说了句“那我先拿去翻翻”,就逃命似的离开了萧县长的办公室。
这天晚上,严秘书彻底失眠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目中一身正气的萧县长,竟然是这样一位“武林高手”:悄无声息地把十五万元巨款装进了自己腰包,还能在******会议上作出那样慷慨激昂的报告。而且,他好像料到我会有如此一招,所以早就做好准备,把十五万元巨款换成几本传记放在那里,让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天哪,严秘书越想越感到可怕,捧着那几本书,就像捧着座沉重的大山……
这以后,严秘书再去上班,就显得有点儿魂不守舍了,经常会呆痴痴地无端出神,眼前飞来飞去的尽是一沓沓的百元大钞。
这情形自然很快被萧县长察觉到了,一次,他叫住严秘书,问道:“小严,我看你这几天的情绪有点儿不大对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严秘书连忙掩饰地摇摇头:“没有,没有。”
萧县长很关切地说:“有什么心事,就不要搁在心里。男子汉大丈夫,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萧县长这番话,就像在严秘书心头戳了一刀,他心里说:“要是真按你说的那么做,你还能坐在这里当县长吗?”可他哪有胆量说出来呀,嘴里只好喃喃道:“谢谢萧县长,我……我真的没事。”
萧县长点点头:“没事就好,可有一点儿我要提醒你,钱总的那几本书,只能作作参考的,你不要人云亦云,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啊!”
严秘书依然不住地点头称是,可心里已是感慨万千,他怎么也没想到,萧县长居然这么会演戏!离开萧县长后,他越想越心烦,真希望一切都快点儿过去,要不,他这么一个小秘书,让这么个大疙瘩塞在脑子里,脑子不炸裂才怪。
可是,事情偏偏不遂人愿。
不久,县纪委书记把他叫去了,说上级纪委来他们县查案,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他配合,希望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实事求是。
严秘书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上级纪委的同志说:“有人举报,说阳光公司的钱总最近给萧县长送了一笔巨款,作为他的秘书,你知道吗?”
严秘书先是吓了一跳,但马上坚决地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人又问:“那钱总最近有没有给萧县长送过一包书呢?是用牛皮纸包着的。”
严秘书点点头,秘书这个职业告诉他,这种表面上的事没有必要隐瞒。
那人紧追不放:“你能确定让你转交的确实是书吗?有人举报那是十多万元的巨款哩!”
严秘书的头上开始冒汗,浑身微微颤抖着,好不容易才说出那句假话:“据我所知,包里确实是书,因为后来我向萧县长借过,他说那就是钱总送他的。”
从纪委办公室回来,严秘书的心里乱极了。想想自己平时对腐败分子也是深恶痛绝的,但一到关键时刻,怎么又去为腐败分子打掩护了呢?继而一想,就又原谅了自己:这件事情,没人知道我了解真相,我不说,没人来追查。要是我说了,而萧县长又那么会演戏,万一这事儿被他蒙混过去了,我可就把萧县长得罪大了。以后别说在县委机关,就是在这个县里,恐怕也要没戏唱了。
严秘书就这么一路思忖着,慢慢地回到了办公室,还没坐下,萧县长就把他叫去了,并直截了当问他:“小严,你真的不知道钱总送我的那包东西是什么吗?”
严秘书的心里一沉:萧县长怎么这么问我?难道他知道我看到过纸包里的秘密?他好生纳闷:看来萧县长已经知道刚才纪委找我谈话的具体情况了,是谁这么快就给他通报了呢?严秘书越想越后怕,不禁又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暗暗庆幸自己刚才多了一个心眼,没把事情真相抖出来,要不麻烦就大了。他说:“萧县长,不瞒你说,我知道钱总给你送的不是书,是钱,可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实在是因为那天东西没放好,掉在地上摔破了牛皮纸。不过,你放心,我以人格担保,我对谁都没有说。”
萧县长没有说话,他让严秘书在沙发上坐下,又破天荒地为他泡了一杯茶。严秘书不禁浑身轻松了许多,心想萧县长大概是领他这个情了。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萧县长接下来拍拍严秘书的肩膀,坐下来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啊你……你真是让我太失望啦!”
严秘书浑身一震,端在手里的茶杯差点儿掉到地上。
萧县长告诉他,钱总以送书的名义送来的十五万元钱,他当天就送到了县纪委。因为这是他第三次给萧县长送钱了,前两次分别是两万元和五万元,萧县长都当场退还给了他,事不过三,这次他居然这么大手笔,萧县长觉得必须通过组织来解决这个问题了。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严秘书似乎知道其中的秘密,萧县长就顺水推舟,对严秘书来了场特殊考验,因为最近县里要选拔一批年轻干部到领导岗位上来,严秘书也在推荐之列……
萧县长心情沉重地说:“这段时间,我看出你心里很矛盾,我一直在等待你有个坦坦荡荡的表现,可是没有,那天我问你有什么心事时,甚至还作了某些暗示,直到今天,趁着上级纪委来我县查案,我请他们最后再考察你一次,可你……你更加让我失望了……大概你认为这是在向我表示忠诚,但这种无原则的忠诚,只会害人害己!”顿了一顿,萧县长站起来说,“也许这考验有些残酷,但现实已经这样残酷了,正义与邪恶,坚守与堕落,就这样残酷地摆在我们面前,已经容不得我们再有半点儿含糊!”
真相大白,严秘书呆得跟木头人似的,但萧县长的话,仍像一阵阵警钟,久久地回响在他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