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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血肉相连

许文独自坐在屋里反复地修改着文稿。

这是一座普通的农舍,黄泥垒的墙,稻草苫的顶,房屋四周没有院墙,密密层层地长着人多高的冬青树。

冬青结了籽,有的已经泛红,远看好象青云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红霞。

冬青外围种了一排钻天杨,茅屋西侧有个大水塘,塘边长着一片垂柳,茅屋旁有条村街,顺村街挤挤撞撞排列着式样差不多的简陋农舍。

苏皖平原的冬天不算十分冷,可是西北风刮来同样有筋骨,吹得钻天杨的干枝条呜呜作响,刮得柳枝象一匹匹急待出征的战马在舞动那长尾鬃鬣。

这个村庄,就是那天夜晚东方分队夜宿的利光集,不过那是夜晚,无法看清这环境景色罢了。

许文是随着东方分队一起回到利光集来的。七天前,上级命骑兵大队撤出战场进行休整,东方玉江被雷振公带领的区中队带回到利光集来。一起下来的还有小队长刘解放、徐诚、冯海等十几个同志。经过激烈的战斗,这些同志没一个不带彩的。当时,担架队要将他和几个重伤员一起往后方转,东方玉江说什么也不依。他说:“同志们伤重,该转的快转;至于我,穿几个窟隆算哪门子事,没伤筋没动骨,不用住院!”

雷振公说:“愣驹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早养好伤早回来,走吧!”

东方玉江说:“又要打恶仗了,在这关头把我抬进军医院,我宁可一头碰死!”

战士们也舍不得和分队长分开,这一下弄得雷振公犯了难。最后还是许文出了个折衷的主意,要雷振公去向大队首长建议,让东方分队转到利光集去休整,东方玉江也到那里去治疗。利光集离战场不过六、七十里光景,听得见战场隐约的炮声,只要上级一声令下,东方分队可以立即返回战场,免得上大后方去休整,什么任务也捞不着。至于分队长的伤先治治看,不行再想办法一步步朝后转,那样要比一下子到大后方去容易作工作。

战士们一致赞同这个意见。

大队首长原本要安排东方务队去后方整补,考虑到战争需要,也有就地整补的想法,雷振公来一讲,意见一拍即合,于是命令东方分队兵发利光集。

临行时,根据大队首长的决定,欧阳清同志接受了领训新兵的任务,以便在短时间内充实东方分队,补满建制员额。

大队首长还批准梁三牛正式人伍,调大队当通讯员,但在东方玉江养伤期间仍留玉江身边。

另外,鉴于东方分队主要骨干大都需要养伤,因此挽留记者许文协助暂时负责全分队工作的冯海,挑起分队军政工作的担子。这正是许文求之不得的,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锻炼,也是熟悉、了解这些英雄战士的一个极好机会。

他一方面努力完成了他的文艺通讯,并且把胶卷和文稿交由大队前来送药品的骑兵通讯员带给了野政报社,另一方面积极工作,一时成了最忙的人。

不过,许文在利光集除了思想上,工作上的收获以外,在积累素材方面还获得了一个意外的丰收。

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女支前模范,一个年近五十的大妈,她姓殷,村里人们都尊敬地喊她“殷妈妈”。

殷妈妈给他讲了一段故事,这段故事恰巧是东方玉江当年遇救乘白马逃脱的续篇。自从在战场巧遇雷振公以后,许文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雷振公身上,千方百计想找机会从雷振公嘴里掏出东方玉江那段未完的故事来。没想到雷振公才讲了一个头,就接到上级命令领着人上了前线,所以一直没续得下去。

殷妈妈的故事,使许文产生了强烈的写作愿望,他当即写成了关于东方玉江的第三篇作品。继他根据东方玉江部分家史改编的戏文《血海深仇》和根据目击的战斗场景写作的文艺通讯《神骑狂飙队》之后,又根据这段故事写了报告文学《血肉相连》。

······东方玉江在昏迷之中被人搭救抱上一匹雪花白马,沿棒槌河飞驰而去。

这位膀大腰粗,眉眼开阔的好汉,是新四军骑兵部队的一位侦察班长。他奉命化装到耒仓堡侦察蒋军战车营的情况,以便于我军掌握战车营的编制人数、车辆和坦克特点,为我军消灭这些摩擦专家摸准情报,创造条件。就在他完成任务,离开来仓堡的时候,发现了被抓的壮丁里有位勇猛顽强、冒险逃跑的青年。他机智地掩护了一下,想使东方玉江能逃脱蒋匪的追捕。然而,东方玉江没能逃脱得了,又被蒋贼家丁押着,拖着当啷作响的铁镣,来到了坦克跟前。他明白了蒋贼的恶毒用意,于是他下决心要搭救这个在敌人面前无比坚强的青年。

他悄悄地从人群中走了开去,来到一家铁匠铺里,递上一块银元,买了一把砍刀,老板递刀接钱正要找零钱时,人已经不见了。

他从隐蔽马匹的人家牵出了他的那匹脚力甚好,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的雪花白马,来到耒仓桥下,埋伏下来。这是他早侦察好的敌人必经的线路。

“呼隆隆”的坦克开出村来了,烟尘弥漫,东方玉江开始还能奔跑,最后完全被巨大的力量拖行。坦克驶到桥前!驾驶员变速换挡,车速稍有减慢,雷班长从桥下绕出,登上石桥,看准绳索,手起刀落,绳索两断。

黄尘蔽日,灰土呛人,金班长眼难睁,口难张,憋着气用手摸着东方玉江,抱到桥下,放到那匹白马背上,两人同乘一骑,顺棒槌河撤退。

颠簸的马背把东方玉江从昏迷中晃醒,东方玉江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新的环境中,象是船听不见水声,象是车听不见轮响。他睁开发涩的眼皮,看见了一张眉眼开阔、面色如铜的脸,看见了那粗壮的臂膀。他认出这是给他戴破毡帽的那个奇怪的中年汉子······刚想动,浑身一阵痛楚又晕了过去。雷班长顾不得去睬玉江,他频频地鞭击着雪花白马,想疾速脱离险境。

敌坦克终于发现了逃走的人马,便掉过坦克炮进行轰击,一炮,两炮,爆炸的炮弹带着巨大的气浪在白马前后左右掀起混浊的尘柱。突然,一发炮弹在白马左边爆炸。雷振公觉得手臂象被人用杠子夯了一下似的,一阵麻木,失去了知觉,紧接着鲜血沿着祅袖涔涔地淌下来。他明白自己负伤了。不过,因为人、马还在危险区内,他不敢怠慢,忍住随之而来的伤口剧痛,带着昏迷不醒的东方玉江继续飞奔。

马儿离开棒槌河向东南方向驰去,哪知才奔出三、四里地,又遇上了前边邓家集闻炮声出来探望情况的地主武装。这些狗子们见俩人一骑,奔得匆忙,蒋军的坦克又不断轰击,便断定是解放军的便衣,于是迎头扑过来。

雷振公见状不好,掉转马头,继续顺棒槌河疾驰,东方玉江在颠簸的马背上苏醒过来,看见这膀大腰粗,眉眼开阔的好汉如此勇猛,知道是他搭救了自己,心中十分感激。忽然他发现好汉左臂负伤,鲜血已经濡红了衣袖,心中不由一阵痛楚,高叫一声“恩公!”

雷振公低下头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纹。马儿跑着,来到了棒槌河边一个只有四户人家的小村。雷振公因伤口疼痛,失血过多,头昏眼花,一头朝马下栽去。东方玉江一见不好,伸手去拉,这一拉不要紧,连同自己也闪下了马。

驯顺的战马见主人落地,在旁边掷躅着步子,打着噗噜噜的响鼻等待着。

东方玉江扑到昏迷过去的雷振公身上呼唤,他晃啊,摇啊,想把恩人救醒。

雷振公苏醒过来了,他记起危急的敌情,便马上支撑起身子察看地形。一看这仅有四户人家的小村,心头一沉,这儿房少人稀,没处可藏,就象秃子头上长了几根稀拉拉的毛发,叫人一眼就能看清何处有疤,何处有伤痕。

那么这个四家村就实在无处隐蔽了吗?不!新四军是人民的子弟兵,新四军为人民打仗,新四军在人民的心里。

离雷振公他们不远的一间屋子里,有一个梳着发髻的大妈,从一听到枪炮声就在院子里观望;当发现有人马驰来时,她躲进了屋,透过门缝了望。当她看见庄户人打扮的两个骑马人,又看见远远打着枪追来的地主狗腿子,当即判断是“新四军”遭险了,便猛地敞开了门。东方玉江一见到乡亲出来,拖着铁镣跑过去伸出了求援的手。

那大妈奔到雷振公身边,“哧”地撕下一大块衣襟,给雷振公扎紧了伤。

雷振公感激地说:“谢谢你,大妈!”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大妈扶起雷振公来,问:“你们是?······”

雷振公伸出了四个指头。

“四老爹的队伍?”

雷振公点了点头说:“大妈,家里有地洞吗?”

大妈摇摇头:“这里离河近,挖三尺就出水······”

雷振公看了看这孤零零的四户人家,看看四周无法躲藏的地形,咬咬牙对大妈说:“大妈,我们得赶快走!”

“上哪儿走?一个带伤,一个带镣。我有个法子,不知成不成?你们都下水,戴个葫芦帽,含根青芦苇。秋八月水不算凉,只是马儿得舍撇了。”

“那不成,大妈,马儿是我们骑兵的心肝,不能丢;再说,我还要尽快把情报送到杨树坡去。这样吧,我把敌人引开,这位兄弟交给你。他才从虎口逃出来不能让他重入虎口!”

东方玉江在一边默默无声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耳不漏音地听着。一双眼、一对耳朵不断地往心里收录这感人肺腑的情景和话语。他又惊又喜,要找的新四军就在眼前,而新四军和老百姓就象鱼儿和水一样亲,鸟儿和林一样近。新四军一心一意为穷人,救穷人,真是名不虚传的好队伍。新四军的人就在眼前,不跟着去还等何时?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对雷振公说:“大哥,有人说一叶遮眼,一豆塞耳,而我面前无遮无掩看见了泰山,听见了雷鸣。我找的就是四老爹的队伍,说什么也得带我走。”

“兄弟,你要参加新四军?是啊!咱穷人只有一条路,就是拿起枪杆闹革命。我是新四军骑兵团的侦察班长,欢迎你!不过眼下躲避敌人要紧,过后我再来接你。好了,你看敌人快到那土坎子了,再见!”

“大哥,你的伤······”

“兄弟,放心吧,这点伤放不倒我!”

大妈把雷振公扶上马去,雷振公回身大声对东方玉江道:“小伙子,别忘了到我们骑兵团去!”他一夹镫,白马如飞腾越,从村前拐个弯儿,折向西而去。

大妈返身进屋取出半个葫芦头和一截苇管,提起一只放着几件衣服的篮子,拉起东方玉江猫着腰往河堤下走去。

“瞠!瞠!”两声清脆的枪响划过头顶,“叭叭叭!”另一边传来一阵乱枪。他们知道雷振公在吸引敌人。

河水静静地流着,近岸边长着稀稀落落一片芦苇,那是割过苇子后又冒出来的嫩尖新叶。大妈把葫芦套在东方玉江头上系好,又叫他把苇管衔在嘴里。一边装扮一边说这玩意儿是邻居王大爷在家躲避白狗子时用的,没想着给你用上了。”东方玉江感激地笑笑,刚想下水,大妈指着河滩上的一块十几斤重的石头说:“喏,还得抱着它,要不沉不下去。”

东方玉江抱起石头,走下了河。

大妈嘱咐说:“我不让你出来,千万不能动。这是人家四老爹队伍里的规矩,叫听指挥!”

东方玉江点了点头,沉人水中,往苇叶稍密点的地方靠了靠。

大妈从容地拿起件衣服往河里浸了浸,取出棒槌不紧不慢地捶打起来。

敌人追来了,有一帮人呼啸而过,看样子是去追赶雷振公的;有几个留下来,敲门砸户进行搜索。

东方玉江拨开矮矮的苇丛,隐在水下。他觉得这头上的葫芦头很特别,靠近把的地方钻着个眼,套在头上以后,可以透过这个眼看见岸上的情况,而岸上的人很难看清这苇丛中的葫芦头,就是看清了的话也只以为是个破葫芦头呢!

玉江从那个葫芦眼里看见敌人走近河堤来,咋呼着要大妈上去。

大妈不紧不慢地停住了棒槌,拧干了衣服,站起身,用湿漉漉的手理了理覆在满是皱纹的前额上的青光闪闪的发丝,朝东方玉江隐身的方向看了两眼,然后把手往下一按,弯腰挎上了篮子,从容地往堤上走去。

玉江明白大娘这手势的意思,连忙把身子往更深的水下沉去。 ,

两、三个拖着大枪的地主武装自卫团走下河堤,在大妈洗衣服的地方察看了一番,又顺着河滩边的苇丛向两边巡视。幸亏玉江按大娘的手势沉人了水里,才没有被发现。

大妈被自卫团推推搡搡地押走了。玉江不放心,把顶着葫芦的脑袋浮出水面,那时已看不见大妈的身影,只听见敌人疯狂地咒骂和殴打声,听见大妈倔强的反抗声。

“你们没长眼吗?没看见有人骑花斑马跑了吗?”

“你们有种,找新四军打去!拿我老婆子出气有啥用······”

“不知道,我就见一匹马在这打了个转又跑了!”

“你们还算人吗?我年纪一大把比你妈都大,你们打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一声声的拷打,一声声的狼嚎,紧紧地揪着玉江的心,他想钻出水面,抱起这石头,把****的砸个稀烂,可是他记着大妈对他说的话,“要听指挥”,他咬牙忍痛坚持着,没有冒失地冲出水面去。

东方玉江在这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经历了多少不平凡的场景啊,他在水下深深地思索起来。一个新四军为了救一个穷百姓,宁肯冒风险,甚至不惜流血丧命;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妈,一听说新四军,一听说投“四老爹”队伍的,就不怕敌人的殴打,机智勇敢地营救他。这是为什么?他找不着答案。但他觉得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越发觉得新四军好,新四军是穷人心上的队伍;他越发觉得自己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了,要赶快去找“四老爹”的队伍。

敌人走了,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提着“咯咯咯”惨叫的母鸡和“嘎嘎嘎”喊救的鸭子走了。

好半天,大妈从河堤上爬下来了,她手里拿着把斧子,向着水面呼唤:“孩子,孩子!”

东方玉江听喊,“哗啦”一声,顶着水花钻出水面,踉踉跄跄地扑到大妈跟前,他看见大妈额头凝固的血浆,看见大妈手上、脸上的累累伤痕,发自肺腑地高喊一声:“大妈,让你替我遭罪了!”

东方玉江伸手去扶大妈,可大妈对他说:“孩子,来,先把你解放喽!”说着两手撑地坐起来,举起斧子,要替他砸开铁镣。

东方玉江见大妈坐而不起,心下生疑,细一看大妈裤腿处满是血迹,惊问:“大妈,你的腿······”

“让狗杂种们用枪托打断了!”大妈咬牙切齿地说。

“啊!大妈,都是我······”

“孩子,别说这些。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祸害老百姓,造下的孽比这厉害千万倍呢!咱穷人是一家,新四军同志把你交给我,是信得过我这老婆子,就是豁出命也要搭救你。这帮畜生没几天张狂了!新四军会来收拾他们,会替我报仇的,我才不怕他们呢!”

大妈的性格是那样豪爽耿直,她反倒宽慰起东方玉江来了。

玉江钦佩地望着大妈,激动地问:“大妈,你家还有什么人?大爹呢?”

大妈听问脸色顿变,悲忿地说:“都殁了!”

“殁了?怎么殁的,是不是被老财······”

“是叫白狗子杀害的!你大爹是红军交通员,后来被叛徒出卖,一次和大伢子送信回来的路上,被白狗子抓住杀害了!剩下我和女儿、小伢子,因躲风避险四处逃散。至今十四年了,毫无音信,怕早不在人间了······”

“哎呀,大妈!你就是当年传说的南乡红党交通员家的?”

大妈点了点头。

东方玉江又问:“你是打哪避到这里的?”

大妈说:“我娘家是苏皖边利光集,为防白狗子追拿,上级派人领我在这里安了家。”

东方玉江说:“大妈,我一定替你报仇!”

大妈闻听,十分高兴地说了声“好孩子!”忽然歉然一笑说:“哎呀,光顾说话了,镣还没开。”大妈忍着腿伤的剧疼,拖过一块石头。

东方玉江提起脚上的铁镣,搁在石头上,对大妈说:“大妈,砸吧!”

大妈没有马上动手,她撕开自己的衣服下摆缠在东方玉江的脚踝上,深情地瞟了他一眼说:“不怕疼吧!”

东方玉江说:“大妈,比比你们一家,这算得什么?”

下,两下,大妈的额上渗出了汗珠,她身上伤疼,使不出大劲,又怕碰伤了玉江的脚。

东方玉江说:“大妈,你就使劲砸吧,要皱眉就是孬种,砸!”

“当啷”一声,销子被砸开了,又一脆响,另一个销子也被打开。

大妈抓起锁链要扔进棒槌河,东方玉江伸手拦住。

东方玉江背起大妈,提着锁链向大妈家走去。邻居们来了,有人上邻村去找接骨大夫。东方玉江说:“大妈,我来照管你,等你伤好我再走。”

大妈紧决不答应,她说:“孩子,别管我,投‘四老爹’的队伍要紧。家里有乡亲们呢!”大妈指明了去杨树坡的路,催着玉江快走。

东方玉江“噗嗵!”一声跪在大妈床前,噙着热泪珠子说:“大妈,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妈妈。东方玉江走到天边,也忘不了您的再生之恩。我对天起誓:杀尽天下贼子来报妈妈的恩情!”

“不!孩子,你错了,当年红军同志对我说过,后来到我家来的新四军也对我说过:打老蒋,不最为了哪一家的冤,哪一家的仇,而是为了解放天下受苦的穷人,打出咱穷人的天下。孩子,去吧!跟新四军打天下去吧!”

东方玉江把大妈这几句话深深地记在心里,把铁锁链裹在扎腰带里,紧紧系在腰上,拜别大妈,转身出门,朝东方走去。因见路上敌人盘查得紧,东方玉江不得不把锁链埋在一个叫茅茅村的村口长青柳下,他用砖头砍下一块树皮作标记,便又上了道。

东方,一片明亮,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曲折的道路,玉江顺着这条曲折但光明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去。

玉江身上印满了阶级的印记,其中最深的要算是这血肉相关的军民情谊给他留在心上的烙印了。他常说,他的再生是人民群众,是战友用自己的血肉重新创造的。这个深刻的烙印是他爱憎鲜明的原因之一,也是他英勇杀敌的力量源泉。

血肉相关的故事到此结束了。这里再对雷振公简单交代几笔:雷振公负伤后左臂残废。在群众家养伤时,骑兵团又转战远去了,伤愈后被地方党委留下,委派到利光集去当了区长。

区长雷振公派人把东方玉江的坐骑雪花白马的尸体找了回来,同时还找回了断下的那半截战刀。

雷振公为什么要找回这两样物件,他是这样想的,这匹雪花白马曾经作过自己的坐骑,后来又交由东方玉江骑乘。这多年来,它在新四军骑兵团里,为革命出生入死,吃尽了千般辛苦,经历了万般磨难,不能不称作功臣。无论在枪炮轰鸣、弹雨横飞的战场,还是长途跋涉,千里行军,这匹马从未失过蹄,打过坐蜡,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对于这样身经百战、为革命献身的战马如同对待我们的战士一样,应该给它十分隆重的纪念。第二个原因,东方玉江到利光集后整天愁肠百结,锁眉不展。雷振公以为他有大半是为了那战死沙场的战马和宁折不弯的战刀。因此,有意把白马找回来厚殓一番,表达心意,玉江的哀思也许会有所寄托。

那么,东方玉江心情悒郁与这有没有关系呢?不能说没有。

雪花白马在长期的战争生活中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白马是玉江不会说话的亲密战友,好马通人性,雪花白马前后三次救过东方玉江的性命。第一次,敌人将东方玉江拖于坦克之后,当雷振公救下他来,是雪花白马驮着他们脱离了险境;第二次是苏北许家窑战斗,当时还是新四军。玉江所在的骑兵侦察班在师部担任勤务,拂晓时分许家窑遭到敌人围困,东方玉江所在班担任吸引敌人掩护突围的任务。不料狡猾的敌人抢先封锁了拴战马的院落,东方玉江和全班战友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掩护部队冲出了包围圈以后,正苦于无法迅速突围之时,雪花白马蹄响如鼓奔跑而来。原来,它听见激烈的枪声硬是挣断了缰绳,撞倒拦阻的敌兵跑了出来。东方玉江有了乘马,如虎添翼,单枪匹马冲进拴马院落,砍翻敌兵,放出战马,使战友胜利地冲出了包围圈;第三次是在豫东大战中,东方玉江中弹落马。雪花白马没有离去,而是在他身边踯躅徘徊,见东方玉江呻吟蠕动时,白马卧下身子使他没费多大力气攀住鞍峰,翻上马鞍,然后“得得”地带他跑离险境······

马是骑兵的无声战友。好的骏马是骑手的翅膀,在战争中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伴侣。一旦失去,怎么会不伤心呢!然而这仅仅是东方玉江紧紧收缩那颗心的一部分原因。

雷区长厚验殡葬白马:梳顺了长尾鬃鬣,额间佩上了功臣红花;除却了征鞍辔头,收起了勒嚼缰绳;这一切象征着从此可以自由地奔驰。一旁放着白马爱吃的一把黑豆和几个鸡蛋,还有冬日里很难见到的青草。许文专门找了一块木牌用笔力雄浑的字迹书写了“革命功臣马之墓”的字牌。看着雷振公的安排,玉江心里一阵翻腾。他自然而然想起那曾使自己家破人亡的蒋效雨家的毛驴。同样一头牲口在地主手里可以成为压迫人民的借口,成为地主的牺牲品,而白马却成了为人民牺牲的功臣。阶级不同,为阶级所利用的一切都会有不同的命运。

雷振公见玉江沉默不语,以为他还在恋着白马,便说:“玉江!你放心吧,你的坐骑包在我身上了。你只管安心养伤,养好伤,我捐给你一匹上等烈马黑黪马,说实在的,就怕你对付不了它呢!”

东方玉江从来没有听人这样藐视过他,也没听见有人这样夸大过坐骑,他撸撸袖子,似乎立即就要试试。

“好了,好了,等你伤好以后再试。”

“这马现在哪里?”玉江露出了笑颜。

“在南乡,是地主刘二扒家的,前几年从马贩子那里买来,由于性子太烈,一直没人敢骑。”

“那你赶快想法搞来。”

“这你放心,马一定给你搞,不过伤不好,你别想上鞍。”

“那”玉江感到雷振公是在给他套紧箍。

“我这回可是说一不二。”

“行啊!”他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雷振公扶着玉江朝村走去。路上,又对玉江说:“条件说好了,不准反悔啊!至于那马刀,我找人给你打一把。”

“不!老班长,马刀我自己打!”

“能行?”

“行!”玉江挥了挥右胳膊回答。

“铁呢?”

“我自己找,你就甭操心了。”

“好!”

东方玉江回到房东家,刚坐下,那脸上的阴云就遮上来了,刚才的笑颜象云缝里冒出的阳光似的,现在又被阴云覆盖了。

他的心哪!又牵到了战友鲁天的身上。

他心神不宁地躺倒在床上。突然,他觉得被子里鼓囊囊地高起了一块,侧身一摸,原来是一卷报纸,另外还有一封信。

这是谁来的呢?不象是大队首长。别的也没什么通信关系,玉莲就在利光集住着。那么究竟是谁的笔迹呢?这么纤细,这么工整。

他急不可耐地撕开了一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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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民工忽然拥有一双透视眼,从此命运翻转,喝醉烈的酒,睡最靓的妞,成为世界上最牛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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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空的穿针引线…(不同的空间时间线人物穿越纠结在一颗白垩星球并拯救宇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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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生活依旧,夜晚穿梭在每个梦境,这都是什么样的梦?面对不断侵蚀而来的黑暗恐惧,最终我又会遇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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