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秀拿出地图在桌案上摊开,看着这种线条模糊的印象派地图,申通就大感头疼。明时绘制的地图只有大致的方位,地形,标注了山水以及主要的屯堡。别说后世的沙盘,就是普通的民用地图也比不上。
他以手指按在云州堡的西北方位,出声道:“柳兄弟,此地是否有个叫彭家沟的小屯堡?”
柳云升蹙着眉头细细思索了一会,疑惑道:“云州治下的屯堡我跑了个遍,未曾听说过彭家沟。申兄指的这个方位倒是有个名叫仓上堡的小屯堡,仓上堡的西面三里处还有一座寺庙。”
“仓上堡?”
“正是,仓上堡乃云州治下的一个百户所,百户官还是我心腹家丁柳进彩的表兄。”
这样的小屯堡整个开平卫到处都是,柳云升想不透申勇问这个的目的何在,他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迷惑的神情。
申勇随意看了正在书写文书的张文秀一眼,出声道:“柳兄弟,垦荒整军诸事,单我赤城本堡就力有不逮。倘若云州以及其余诸堡一并加入,守备官厅怕是负担不起的。因此,开源之事刻不容缓。”
他挥了挥手将欲开口的柳云升制止,接着道:“我以前曾偶然听闻,在云州西北方位大致二十余里的地方,地下有成片的银矿。”
“银矿?”
柳云升不禁失声道,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幻。
申勇将他吃惊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微笑着没有出声。
民间私自开采银矿早在万历年间就是司空见惯之事,有了银钱诸事都好办。云州防守只是把总官,麾下营伍受赤城守备节制。柳云升三番四次表示明显的投靠之意,申勇自然也是要报之以李的。况且,银矿又不在赤城的地界,若偷偷摸摸吃独食,走漏了风声反倒不美。
柳云升乍听之下,也是一阵心动,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他突然起身,半跪在地,拱手正色道:“申兄不妨将胸中谋划直言相告,小弟唯你马首是瞻。”
申勇连忙把他拉了起来,佯怒道:“你这是作甚,起来说话。”柳云升依言起身,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又朝门外喊道:“杨石,去把高兄弟和申管事叫来值房议事。”
高翔现在任中军把总,带着四百名骑兵每日在忙着操练编队。原守备营本就有三百多匹战马,加上申勇自己从李家庄带来的两百匹,一人一马绰绰有余。有些机灵的上等技艺骑兵充当夜不收,进入刘二的尖哨队,还能一人双马。
在高翔的残酷操练下,才几日的时间骑兵队都是叫苦连天,却无人敢违抗军令。李家庄出身的将官还好,他们对这种操练早就习以为常,不但没有怨言,还时常反过来安慰自己甲中的兄弟。
申昌俊从京师来投靠,申勇给了他一个自编的职位,曰赤城守备营军需官,主理后勤,未来要组建的辎重队,申勇就打算交到他的手中。
杨二狗闻言困惑地抓了抓后脑勺,看着自己的哨官刘二。
刘二猛地敲了他一记,怒道:“看俺干什么,还不快去,记着行礼,是高把总,别没大没小的。”
杨二狗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又打俺的头,俺爹说头不能让别人打,要不会变傻的。”
听着门外的两个活宝对话,房内的柳云升与张文秀都是面面相觑。
申勇苦笑一声,道:“刘兄弟,我早就有严令,营伍中不能殴斗,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想吃军棍。”
守备营新的军法极其严厉,其中有一条就是军士之间禁止私斗,触犯者轻则打军棍,重则逐出营伍。现在守备营的钱粮都是足额发放,垦荒之后还有田亩可分,营兵们每日除了操练累点,偶尔挨挨军棍,啥都不用干。这么好的待遇,想挤入守备营的军户在赤城有如过江之鲫。
刘二闻言一惊,连忙道:“杨兄弟,俺比你年长,又是你的上官,就像你的父兄一般,莫生气。”
杨二狗咧嘴一笑,哪有生气的模样,他瓮声瓮气道:“刘哨官,俺去了。”
过了一会,高翔来到值房,他首先朝申勇和柳云升见了礼。柳云升知道他是申勇的头号心腹将官,不敢托大,急忙起身回礼。高翔朝他微微一笑后,便静静坐在一旁。申昌俊随后不久也来到了值房,同样见了礼之后落座,一言不发。
......
经过商议,由守备营的中军总抽调一个哨的夜不收,几乎都是申勇从李家庄带来的上等技艺军士。柳云升出一队心腹家丁,两方合计一百五十人,共同负责银矿的守卫。
至于开矿所需的工匠,卫所里招募几个便是。开矿的人手,申勇准备去外地招募,有数百青壮也就够使了。一来,赤城本堡的青壮要大规模垦荒本就吃紧,二来也是为保密起见,矿床所在地与马营堡交界。若不是已经和赖家结下梁子,申勇还会把马营守备拉入伙。
高翔与申昌俊两人早就暗地忧心钱粮的事情,对开矿自然没有异议。申勇那点家底他们两个一清二楚,守备官厅的库房只有存粮区区一千石,算上申勇带来的私银,库银不过六千两,治下屯堡或许也有些粮米,但绝不会多。这些钱粮要供应垦荒青壮的口粮,还要支付赤城各级官吏的禄米,真真是捉襟见肘。
申勇朝门外道:“刘二,你去把柳大人的家丁柳进彩叫来,你们两人一同进来。”
刘二应了一声领命去了,没一会两人都来到值房。
申勇上下打量了身子壮实的柳进彩几眼,笑道:“当真是条好汉,柳兄弟有如此精悍的部下,我真是眼热。”
柳云升看着咧嘴直笑的柳进彩,笑道:“申兄过奖。”随后又肃声道:“进彩,日后你作为刘哨官的麾下,要好生守卫银矿,知道吗?”
能得守备大人的赞誉,柳进彩心中喜不自胜,他抱拳肃声道:“两位大人放心,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刘二同样拱手肃声道:“大人放心,俺一定会带着兄弟们小心看守的。”
申勇淡淡地嗯了一声,柳云升这是要把自己的家丁全部送入守备营的尖哨队。他随后又对高翔道:“高兄弟,你就带着中军总的骑兵队去云州堡操练吧,顺带挑选几个出色的伍长,入柳大人的营伍帮他们操练军士。”
柳云升请求申勇抽调出色的老兵帮助他操练营伍,并且充任柳云升麾下的队官或甲长。按柳云升的本意,他恨不得将麾下军士称赤城守备营步军丙总。这个提议,申勇也颇为心动。若钱粮充足,云州堡至少可以操练出上千名精兵,两军合兵就能达到两千多人。但为避嫌,两人只能暗地达成协议,先操练兵马,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说。
“昌俊,开矿需要的人手,由你去怀来卫和龙门卫那边招募,带上银钱。高兄弟,你到营中挑选二十人随他同去。”
两人领命而去,刘二小心翼翼揣着申勇标注过的地图,与柳进彩也是一前一后地出门召集自己的人手去了。
张文秀整理好开矿的细节方案,将文书存档,便领命出了值房去堡内寻访开矿的工匠。
值房内就剩下申勇和柳云升二人,两人喝着茶水相顾无言。议事持续将近一个半时辰,一件件事安排下来,都是有点乏了。
现在已经是崇祯元年的四月下旬,相当于公历的五月下旬。从窗外望去,初夏的上午晴空万里,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端的是好天气。这些白云有的几片连在一起,有的几层重叠着,就像层峦叠嶂的山。
柳云升收回眺望的目光,出声道:“申兄,有些话,小弟一直想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申勇神色不动,淡淡道:“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言便是。”
柳云升思量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我想申兄也是豪门大族出身,为何会不辞辛劳来到这个偏僻的堡城?”
对于申勇的行事,柳云升虽然能猜出一些缘由,但对他来讲,还是有很多地方看不透,他满脸好奇地看着申勇。
申勇愣了一下,好似没想到柳云升会如此发问,他失声笑道:“柳兄弟,人都是要成家立业的。”
柳云升脸上的神色对这种说辞明显很不满意,他又道:“申兄花费如此大的力气整顿营伍,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申勇没有立时回答,他起身缓步踱至窗前,眺望着堡城以北的松树梁,负手而立。
过了半响,才出声道:“国朝兴亡,匹夫有责。”随后又道:“何况你我大小算个官,总得尽力才是。”
等着他开口的柳云升闻言,感觉自己心中一直以来想表达的东西,被申勇一句话便清晰呈现了出来。他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其实不是申勇说的,而是出自《日知录.正始》,十几年后一个叫顾炎武的人说的。
辽东屡次大败,让年轻气盛的柳云升也是心下愤怒的。卫所机构僵化败坏,他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人,深知各种弊端,时常会有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
他走到申勇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同样眺望着松树梁,轻声道:“愿永远追随大哥血战沙场,上报君父,下泽黎庶。纵使马革裹尸,亦不悔。”
申勇转头,将他的肩膀重重一拍,哈哈大笑道:“马革裹尸是一定的,但裹得是鞑子的尸,贼首的尸。”
洪亮的笑声传到守备官厅附近的演武场上,惊动了正在整队的守备营新兵。他们闻声个个都是神色莫名,随即又开始按着各自上官的口令开始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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