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十月中旬的早晨,东边的天际才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清风带着些许沁人的凉意不时拂过。
申府西跨院的场地上,高翔与吴章义都是一身对襟短打,高翔两眼只是望着东边尚未破晓的天际,定定出神。
吴章义怀抱长枪不停跺着脚对高翔嘟囔道:“这贼老天有什么好看的,真是见鬼了,不知怎的一年比一年冷,也不知道勇哥要带我们去做什么,大清早的就让陈伯唤我们起床,还要带上这冷冰冰的家伙。”
高翔低声呵斥道:“章义,你这性子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以后捅娄子可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勇哥自有吩咐,我们候着便是。”
吴章义恨恨道:“给我老吴摆这副臭脸,哼,我又没埋怨勇哥,说两句又有什么打紧的。”
忽地,两人见李月娘从垂花门穿过跨院长廊缓步走了过来,立时噤声不语。她还是穿着浅绿色的交领襦裙,披着一件关外来的貂皮大氅,手上提着一个竹篮,上面用花布掩着。
估计是因为即将与申勇订亲的缘故,她不同于往日的端庄,此时满脸笑容,一双眸子亮亮的,神情欢快。
见申勇不在,放下竹篮对二人温声道:“哥哥昨日归家后吩咐我去厨房拿一些饭食今日早晨送来,他要求你们从今日起一直到去京师,没他的允许,不得离开西跨院半步。”
吴章义搓了搓手高声叫道:“那还不憋死我老吴了,勇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高翔瞪了他一眼对李月娘拱手躬身道:“多谢月娘姐告知,我等知晓了。”其实高翔与吴章义都比李月娘要年长,由于申勇的缘故,两人一直称李月娘为姐姐,吴章义更是经常趁没人时以嫂子称呼李月娘。
三人言谈间,申勇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卧房,也是对襟短打的装扮,一身结实的肌肉微微鼓起着,他双手抱胸站在台阶之上,远远地盯着这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申勇昨日下午归家后,就一直在读戚少保的练兵实纪与纪效新书,欲罢不能,虽说不上悬梁刺股,但还是误了睡觉的时辰,以至于今日起床晚了。
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打定主意且先用近现代的步兵操典训练高翔与吴章义两人,无论武会试能不能取中,都要带着两人去投军,就算从小校干起也行,底子打好了有备无患不是。
见他大步走过来,李月娘急忙道了个万福,申勇摆手道:“妹子不必多礼,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照料老太太。”
继而对高翔二人肃声道:“勇素来把你们当亲兄弟相待,但今时不同往日,为将来计,从今日起,你们两个不再是我的家仆。”
吴章义涨大了两只牛眼惊声道:“勇哥可是嫌我等不够听话,要赶我等出府?”
申勇笑骂一声道:“莫慌,我还没说完,你们两个以后就是我手下的兵了,无论武会试能不能取中,我必定带你们去投军。”
申勇顿了顿接着道:“昨日晌午在醉仙楼喝酒,你们也知道了为何我大明的王师为何如此不堪的缘由,全在于军纪与训练,今日起,我教你们进行最基本的队列操练,若是做不好”
他扬了扬手中粗实的木棍冷声道:“军棍伺候,绝不留情。”
高翔两人拱手轰然应诺。
“扛枪在肩,并列成排,向左转,齐步走,立定,稍息。向右转,齐步走,立定,稍息......”“吴章义,出列,你他娘的左右不分,叫你往左转,你偏往右转,过来领军棍......好嘞,原地坐下休息。我去解手。”
路过的家仆与丫鬟们在远处奇怪地偷偷打量他们,心道这五少爷本性不改,老实了这么些天,又开始想新的花招取乐了。
吴章义龇牙咧嘴摸着屁股叫苦道:“翔哥,你表兄在辽镇当营兵,可知军中的战阵训练是这般吗?”
高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无表情道:“没听他提起过,勇哥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做便是。”
其实他也觉得怪别扭的,军中精锐不是讲究训练个人弓马技艺吗?怎的做这等怪异的队列操练。但他为人一向沉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而是默默地按照申勇的要求,努力地练着。
“立定,稍息,向左看齐,向前看......”就这样,申勇坐在石桌边翻着书,一边喊着口令。
高翔与吴章义两人扛着沉重的镔铁长枪随着申勇的口令像两具木偶转来转去,吴章义刚想偷下懒,但被申勇冷眼一瞪,又老老实实地操练起来。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在军棍的淫威下,他们两个慢慢熟练起来。
“好了,队列操练暂停,现在练长枪刺杀、”申勇手指不远处笔直竖立的人形大小的草垛子道:“从十五步开外,起跑冲刺,手中长枪能准确刺中眼鼻口心既可。”
晌午,三人围坐在石桌边吃着申勇特意嘱咐李月娘送来的饭菜。吴章义连连夹起海碗中的一块块羊肉,满脸大汗狼吞虎咽着,连道饭菜真他娘的可口。
高翔见海碗中的肉块很快便一块不剩,看着他粗鲁的吃相,有点不悦,看了看申勇又默默吃着饭。
申勇笑了笑将自己碗中的肉夹起放到他的碗中,温声道:“章义慢些吃,不够还有。”
吴章义嘴里塞满了米饭,嚼着肉块含糊不清道:“多...谢.勇...哥..你们也多吃一些.....可把我...老..吴....累坏了.”
过了一会,高翔放下碗筷问道:“勇哥,你教我们的队列都是从戚少保的书中学到的吗?”申勇道:“可以这么说。”
高翔以手抵着额头沉吟了一会,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否教我们两个识字?”申勇笑道:“我正有此意,就怕章义受不得这个折磨,晚上我便写一些日常用字的字帖教你们。”
高翔呵呵笑道:“那好,我托陈伯去找些笔墨纸砚来。”吴章义则苦着一张脸,以哀求的目光看向申勇。
申勇无视他的目光,淡淡嗯了一声道:“以后每天上午练最基本的步军队列,下午出城去练骑兵编队,虽然只有我们三个人,但可以先尝试,我们三人弓马皆娴熟,待在一起的时日也久,问题应该不大。晚上则教你们识字,每日限识十个字,如果记不住,或者第二天又把它们还给我,打军棍。”
下午,三人背着弓箭,腰挎斩马刀,插着长长的木制骑枪,每人的马背后面还堆着一个个扎成堆的草垛子,呼叫着打马掠过一条条街道,奔西城门而去,一路引来不少行人的侧目,还有一些坐在马车中的员外与女眷掀起帘子将目光投向他们起伏的背影。
一个坐在马车中的小丫鬟嬉声道:“小姐,刚才那个不就是在书斋买兵书的哥儿吗?”小姐放下车帘白了她一眼道:“就你话多,什么哥儿,这些粗汉。”
小丫鬟竟不肯罢休打趣道:“那****可不是这么说的嘞,哼哼,我明明听见你说什么......。”这小姐看来是有点急了,佯怒道:“还说还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才怪。”小丫鬟佯装害怕调皮地吐了吐小舌头,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儿。
申勇三人当然不知道刚才路过的道旁马车发生了什么事,一会他们便出了西城门,策马来到城外的一个空旷的小山坡下。三人将草垛子在山坡下扎好,申勇一马当先冲上山坡,两人随后跟上。
三人策在马上,申勇昂首闭眼贪婪地吸了一口这个时代澄净的空气,然后对着远处的草垛子用手比划着,详细地解说着他的训练要求。
“条件有限,我们排成一个横队,在距离草垛子五六十步开外,将箭尽快射出,无论有没有射中,必须立即扔下角弓,抽出马刀或劈砍,或直接掠过也行,总之要沾上草垛子。重点是,行进途中队列不能散,明白了吗?做不到的回去了打军棍。”高翔与吴章义两人拱手应诺。
“你们都有弓马的底子,时日不久便可熟练,过一个月,我们再练马背上投射标枪......”
如此这般,三人满头大汗反复尝试操练着骑兵的战阵队列,直到日薄西山,才返回城中。
三人回到申府,在西跨院吃过晚饭,申勇开始教两人识字,过了一会,吴章义搁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臂苦着脸道:“穷酸们诚不欺我,这举笔真是如扛鼎。”
高翔则一丝不苟低着头在临摹字帖,虽然写的歪歪扭扭不成形,但神情却极是认真,他不时抬首问着申勇一些问题。
过了一会,家仆陈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对申勇躬身道:“今日老爷回府了,吩咐老汉来唤五少爷过去一趟,他说有话相询。”申勇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