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穿着月白素纱绣白龙的袍子,恭敬的立在飞鸾阁殿中。身侧,月贵妃带着精致华丽的妆容,也毕恭毕敬地等着凤塌上的人发话。
皇后坐在凤塌上,手中难得的捧了一卷话本,似乎很是闲适:“瑾荣华的事,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本宫便不得不表个态度出来。后宫有后宫的规矩,但更得有张弛有度四个字。红儿掌事这些年,后宫诸事虽也算得上井井有条,但毕竟年少,许多事不便管,也不能管。如今月贵妃回宫也有些时日了,本宫想着,不如这协理六宫的事,就交给月贵妃来接手,也更加稳当些,月贵妃以为如何?”
“是,谨遵皇后娘娘旨意,臣妾一定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月贵妃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心里却想着,协理六宫?谁不知道现在这六宫大权就是个烫手山芋,且不说眼下正得盛宠的瑾荣华,就是那些从前不得宠的嫔妃,如今眼见皇帝回銮也是一个个费尽心机争宠夺爱。加上瑾荣华那日闯入望春台一事拂了皇后逆鳞,眼下皇后正与皇帝对峙,谁来协理六宫谁就是夹在中间的炮灰,两头不讨好。皇后也无非是心疼公主才出此计策,当真是厉害。不过月贵妃也知道,皇后并非是忘恩负义之人,既然这得罪人的事情由她去担待,好处自然也不会少。
正想着,皇后果然便开口了:“云奕今年也大了,本宫前些日子与皇帝商量,不如就将黎城赐给云奕作食邑,加封云奕为黎王。黎城自古富庶,日后云奕成家立业,总也不算辜负。”
月贵妃听到此处,心里一惊。黎城是南楚旧都,自古便是南方的经济中心,良田万顷,百业俱兴。南楚兴盛时,黎城的发展就早已超越了殷都。月贵妃随皇帝游历时,便在黎城逗留了许久。若非考虑到太过兴师动众,只怕皇帝早就动了迁都的念头。这样的宝地赐给云奕?月贵妃当真始料未及。
正想着,皇后像是要打消月贵妃的疑虑一般,又开口道:“皇帝子嗣绵薄,太子虽已成年,然资历尚浅,历练不足,日后执掌天下,自然还需黎王多多帮衬。”
“这是自然,臣妾便替云奕先行谢过娘娘恩典。待册封礼行过,再带云奕前来谢恩。”
“云奕得你悉心教导,实乃皇家福分。本宫听说,前几日本宫下旨让云奕搬回泰宸宫,云奕闹了好些时候,还赖在灵歌台不肯走了?”
“让娘娘见笑了,云奕顽皮,是臣妾教子不善。想来长公主待云奕亲近非常,是云奕的福分。故此不肯离开。”
红一直恭敬站在旁边听着,这样的客套推诿说了半天,好容易月贵妃终于告辞,皇后也放下了威严的架子,伸手将红唤到跟前:“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女儿不知。”红却不改恭敬的神色。
“过几个月,便是及笄大礼了,都准备妥当了?”
“是,礼部的周尚书和钦天监的刘长史都已经将礼节尽数教完了,福尚宫也已将礼服从针功局带去给我看过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皇后将手中的话本子重重合上,“魏之虹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女儿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跟我装傻有意思么?”皇后眯起了眼睛,“我让魏之虹搬到泰宸宫你不吭声,这些日子魏之虹称病告假,你倒让椿拿了令牌一日三趟往将军府送东西,莫非将军府已寒酸到要你去接济了?”
红对皇后让魏之虹搬离灵歌台的事情本就不悦,便道:“母后既然知道女儿心思,当日便不该让他走,此刻若他在宫里,医治起来也便利许多。”
皇后没接话,只叫了风醉月进殿。红心下疑惑,也没说什么,只听得眼前这个风姿卓越到有些近乎妖孽的男子缓缓开口道:“娘娘吩咐的事情,在下已经办妥了。大内暗卫已查明,魏公子先前在宫中中的毒乃是广寒草喂养的荧蛇蛇毒,而后不知为何,荧蛇蛇毒已解,只是莫名其妙又中了七绝散的毒。”
“中毒?!”红惊的从椅子上蹦起来,她只当魏之虹是真的生病,不料竟是……
“是,暗卫查到魏之虹是在进入望春台之后中的毒,其余的尚在查证。此外,殷家六小姐似乎与魏之虹颇有渊源,有人看到殷六小姐乔装成下人出入将军府,不过将军府的人口风很紧,一时间打探不出什么。”
红怔怔地望着风醉月,思绪还停在听到魏之虹中毒的惊慌之中,不觉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皇后眼瞧着红的反应,眉眼间隐约有些担忧。红平日里虽然心智成熟,谨慎冷静,可终归年纪不到,阅历不足。论心智,宫里头除了太子,着实也没几个能算得上是红的对手。可终究没经受过情爱之事,如今乍然遭了这情劫,倒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长公主不必太过忧心,那七绝散虽然毒性凶猛,但魏公子只是与月贵妃告假,看来对自己所中的毒也是有几分把握的。”风醉月一边宽慰,一边偷偷打量着红。
“是……自然……若是他自己如此,便不严重吧……”红定了心神,终于说道。他在望春台中毒,出宫后解了毒却又中了另一种毒,其间,只有一个人能把这些事串联起来……
“这件事是谁干的,你看得出吧?”皇后猝不及防出声打断了红的思绪。
“是。”红答道,须臾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昔年殷六小姐与魏之虹的渊源,你我都是知道的。当年能将永宁侯府搅闹的鸡犬不宁,便知这殷六不是等闲之辈。如今她与魏之虹瓜葛不清,我若由着你将他留在宫里,便是引狼入室。祸起萧墙,不得不防。”
“母亲说的是。只是女儿想,刺杀一事,如今看来是殷六小姐刺杀魏公子,可也难保不是殷丞相的主意。殷六小姐对魏公子用情至深,若说因爱生恨也无不可。可万一魏公子毒发,殷六小姐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说是殷丞相的主意,此番刺杀,以打草惊蛇之举意图使镇国将军震怒,一旦镇国将军私用虎符调派官兵彻查,父皇自然要治魏将军欺君谋逆之罪。到时候魏家败落,龙虎威卫的兵权自然收回了父皇手中,而父皇最可能将这兵权给谁……不是一目了然么?”
“你倒不认为殷六小姐是冲着你来的?”皇后挑起了眉毛。红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整理好了情绪,倒是令皇后始料未及。
“殷六小姐不过是演戏罢了。上下手的机会那么多,为何偏偏挑瑾荣华闹事的时候?偏偏是在望春台?”
“你的意思是……”
“刺杀不过是顺便,只是殷丞相对望春台里那位的心思如何,女儿不好揣度,难道母后还不明白?殷六小姐和瑾荣华,虽嫡庶有别,可总也都是殷家的女儿。三年前永宁侯府事后,殷六小姐在殷府也未再受折辱,瑾荣华待嫁后,京城桃花诗会时,也都是送的六小姐去。如此殊荣,而今想来,当年永宁侯府之事当真是庶女受辱这么简单?如今瑾荣华闯宫,殷六小姐也闯宫,安知不是一出调虎离山的计策?”红仔细观察着皇后的神色。此一事后,南楚帝姬的秘密自然不好再假作不知,不如与母后挑明罢了。
皇后却没太过纠结,只问:“你当真不介意魏之虹与殷桃的事情?”
“帝王家的亲事,从来不由初心。女儿明白。”红回应着,却有些词不达意的勉强意味。
殷府。
殷桃回府的时候已经入夜,青布马车在府门前才一停下,殷府管家带着仆役就立马迎了上来:“六小姐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在书斋等了您好几个时辰了!”
“知道了。四哥哥呢?”
“四公子陪着老夫人去静云寺烧香了,这几日都不在府中。”老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殷桃未再说什么,拒绝了老管家回房更衣的建议,转身便直接往书斋方向去了。
府邸宅院庞大,在大祈,只怕再找不出比殷府大的宅邸了。穿过正门,绕过花厅,再穿过畅春园和如意园,芳菲深处,才是书斋的所在。殷桃一个人默默走了许久,园子里景致怡人,倒也不乏味,只是一路上碰见的人瞧见她都跟见了鬼一样避之不及,仿佛她是来寻仇的一般。殷桃倒也不在意,天色已晚,便更加紧了脚步匆匆赶路。
惯了,这府里的人,如今谁敢和她亲近?三年前永宁侯府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她父亲是不得已才派了殷成贤带着人把她接回家,想也知道,如此丢尽脸面的事情,殷丞相是千万个不愿意再认她这个女儿,甚至连杀她的心都有。若非是她生生握住了父亲的把柄,如何还会有今日?
殷桃一路疾行,不多时,已得见书斋的灯火。推开书斋的门,一眼就看见殷长林立在房中,身侧一如往常立着护院头子铁生。
但凡是单独与她见面,殷长林都会如此,毕竟三年前他要杀殷桃的时候,差一点就被这个平日不起眼的庶女反手一刀捅死了。而今万事不得不小心翼翼,只怕惹急了她,将整个殷府烧杀光了也是干的出来的。
“怎么也不敲门?”殷长林颇为不悦,“你去将军府了?”
“你交待的事情办妥了,难不成还不能去办我自己的事情?”殷桃不屑地哼了一声,兀自寻了个雕花椅坐下。
“你倒忙。为父问你,望春台里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有是有,不过么……与你说了可有什么好处?”
“何时学的与为父讨价还价?”
“父亲若是觉得那买卖不划算,自己去问荣华娘娘便是,反正望春台她也去了,必然也仔细替父亲探查过。”
殷长林有些语塞,不知如何是好,却也知道殷桃说的不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既然有求于她,自然先前许诺的好处也是要兑现的。也罢,瑾荣华本没多大本事,自然也没存着多少指望。若非如此,也不会由着成贤带着殷桃进宫走这一遭。殷长林想了想说道:“为父知道你中意将军府的公子,可事不能急,等南楚帝姬的事情了了,为父自然会让你如愿。”
“不必了,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父亲若真心想给,不如将南楚的宝藏分我一半如何?”
“胡闹!南楚的宝藏本是供复国起事之用,你一个女儿家,要这些做什么?!”殷长林气极,更多的有些震惊,一时竟然站立不稳。铁生连忙扶住殷长林,顺势以掌风将旁边藤椅移了过来给殷长林坐下。见殷长林没有大碍,这才抬眼瞪了一眼殷桃。
殷桃却不以为然:“宝藏分我一半,消息全部给你,你还剩一半宝藏;你想独吞,我也可以半个字都不说,你自己慢慢找,如何?”
殷长林看着女儿得意的神色,不由得咬牙握紧了拳头。
“怎么?父亲想学三年前一样,再杀我一次?”殷桃嘴角勾着妖娆的笑,“放心,如今铁生与你寸步不离,就算是父亲你再杀我一次,我也没机会反手杀你呀。只不过……我一死,你谋反的打算会不会被别人抖落出去就很难说了……”
“你……”
“放心,女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是父亲还不应允,那就休怪桃儿翻脸不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