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一架青色的小马车混在其他官员府邸的马车中间,夜色里面,倒有些紧张的味道。
魏之虹步子有些急,宫门口验过身份,便赶紧找到了这架青色的马车,掀开帘子,里头穿着月白色斗篷的女子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等急了吧?”魏之虹钻进马车里,马车不大,此刻又挤进一人,便显得有些狭窄了。
“虹哥哥你不要靠到我姐姐身上啊!”云奕扯着红叫到。哼,要不是虹哥哥说带他买糖葫芦他才不会同意拐带姐姐出宫玩。
“公子,我们这是去哪儿?”红一早便知云奕的小把戏,可却也想出宫玩玩,便也不骄矜。早换下了那身沉重华服,此刻倒身心俱轻,掀开车帘远远可见城中灯火阑珊,令人心安而喜悦。
“去了便知道了。”魏之虹笑着卖起了关子,全然没了先前比武的肃杀之气。
上元佳节,街市灯火如昼,各色花灯沿着河道穿城而过,远远望去,倒像是银河落了满地,星辰被拘在了这都城里。摊贩吆喝叫卖声混合着空气中浅浅的烟火味道,布衣的公子,年少的闺秀,还有那玩闹的孩童,终于将这一切凑成元夕的模样。青布马车缓缓走着,穿行在街市的人流中,被灯火暖染的夜空里,砰地一声绽开一朵又一朵绚丽的烟花,落在红的眼中。
“烟火啊……”红望着天上一朵接一朵绽开的烟花,竟有些感动。
“红姐姐,我想吃元宵!”云奕眼睛倒尖,老远就看见了那元宵摊子,此刻便闹着要下车吃元宵。
好在换过衣裳,三个人下了车倒也不突兀,只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带了弟弟出游一般,云奕到底也是常年在外,此时半点没有皇族架子,蹦蹦跳跳就往那元宵摊跑去。红来不及叫云奕慢些,便觉得手心一热,低头一看才发觉是魏之虹牵过了自己的手。
“今夜人多,被撞到就不好了。”魏之虹说着,一边牵着红穿过人群,往元宵摊上去。
元宵摊倒不大,不过三张桌子而已,煮元宵的妇人领着年纪跟云奕大不了几岁的女儿,正熟练地往锅里下元宵。云奕先一步跑到摊子上,好奇地打量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沸水和糯米团子。
“原来元宵是这么做出来的啊……”云奕歪着脑袋叹道。
“小公子可是饿了?”守在锅边的女娃娃被云奕的样子引的呵呵直笑,顺手捞了几个刚出锅的元宵放在碗里递给云奕,“这是红豆馅的,算是我请你吃……诶诶,当心烫!”
许是宫里的精细饮食吃多了,云奕吃起这元宵倒像是小狼崽闻到了肉香。红瞧着云奕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无奈,不由得开口道:“云奕你慢点儿,吃多了不消化。”
“红姐姐你也吃啊!”云奕说着把手里的汤圆碗递给了红。红浅浅咬了一口,红豆沙清甜可口,确实比宫中那精细制作的饮食要好吃许多。大概也有着初次出宫的好奇心情,红只觉得瞧什么都新鲜,便是这粗制的红豆汤圆也胜似珍馐。正吃着,头顶又一次绽放开一朵硕大的烟花。
“今年的烟火真是好看!”煮汤圆的妇人也随着众人一起抬头观赏起来,“听说除了官家和殷府循例购置的烟火,今年镇国将军回朝,将军府着意添置了许多,可把京郊的烟火匠忙死了。”
红听到此处,不禁扭头看向身侧的白衣少年,魏之虹也正静静看她,眼底满是柔情:“我听云奕说你想看烟火,今日看了烟火,可还高兴?”
“高兴。”高兴,抑或说是惊喜。
“今日元夕,本是要放灯祈福的,可带了什么心爱的物件?”
魏之虹如此说,红便思虑了起来,出来的仓促,又不知是如此光景,却是什么都不曾带。红正一筹莫展,却见云奕给那小姑娘讨了一小把红豆来玩儿,不由得灵机一动:“今日出来未曾带什么,不如就以红豆为凭许愿,可好?”
“你说好就好。”魏之虹便往云奕手心里拾了两粒红豆,又分了一粒给红。云奕方才讨要红豆只是觉得有趣,此刻也学着魏之虹和姐姐的样子将红豆握在掌心许了愿。魏之虹到旁边的摊子买来三盏莲花河灯,正要将那红豆放入灯中,却听得元宵摊上的妇人开口道:“公子既是许了愿,不如将这物引留下,与夫人交换岂不甚好?也成全了两情长久的愿景啊。”
红听得这番话顿时脸红起来。她没想过妇人会觉得自己与魏之虹是夫妇,明知是妇人误会,可妇人的话却让红心里既羞怯又有些害怕,倒平白生出几分期待了。
他,愿意换吗?
心里面,好像很希望他把他的那颗红豆换过来。
我的红豆里面,有一个心愿……
红正胡思乱想,魏之虹已经将那颗红豆塞到了红的手里:“娘子可要收好啊。”
娘子……红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愣住了,莫非,莫非公子也……却不由得她多想,魏之虹自顾自拿了她的那一粒红豆仔细拿手帕包好又放进了里衣,另一头云奕也闹着要放河灯,他倒没得顾忌,将那一小把红豆全放在了灯里,欢天喜地地捧着灯就往河边跑去。
“娘子还不走吗?”魏之虹见红还愣在原地,便走过来牵住了红的手。
红一时间脸红心热,连忙换了话题:“放云奕乱跑,也不怕危险么?”
“暗卫跟着呢,今夜元夕,四处还有禁卫军值守,出不了什么事。”
“刚刚……”红欲言又止,“刚刚公子许了什么愿?”
“娘子叫我什么?”魏之虹饶有兴致地开起了玩笑。
“公……夫君……”红自知是魏之虹玩笑于她,可碍于眼下身份不便,便认了魏之虹的玩笑。夫君,叫起来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蹩脚,甚至有些意外的顺遂。
红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足够魏之虹听清。魏之虹此时心情大好,竟打横抱起了红,施展轻功,足尖点过水面飘散的花灯,青瓦的檐角,白衣翻飞,公子英武,怀中少女眉眼如画,竟引来周围一片叫好,云奕也远远鼓起掌来:“虹哥哥好厉害!”
一路飞檐走壁,魏之虹紧紧抱着红,直到城楼顶端方才停下。
“怕吗?”魏之虹开口问。他是一时得意,想着带着公主以轻功逛一逛这街市,却不想走的太快,直到停下,他才发现红死死拽着他的衣襟。
“不怕。”红有些羞怯,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怕?也怕也不怕。她受宫中教养,不是胆小的人,可今日不知为何,竟有些……竟有些想要依赖他的感觉……
魏之虹轻轻将红放下,伸手为红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后,兀自走到角楼前,语气一改方才的柔情:“明年,皇上便会给你指婚了。”
“嗯。”红虽对魏之虹忽然冷峻下来的语气感到奇怪,却也对魏之虹说的事情心知肚明。明年春天便是及笄大礼,女子及笄,没有不给指婚的道理。平凡人家婚事尚且要听从父母之命,更何况天家富贵,姻缘背后连着前朝后宫的人情关系,牵一发动全身。再深受宠爱,也自然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听殷府传来的消息,殷丞相打算为四公子求婚,大约已经私下里跟皇上提了。皇后娘娘属意墨家,墨丞相年轻有为,正是皇后中意的驸马人选。加上今日殿上的情形,看来白小将军也有此意。”
“公子特意将我带到这里,又跟我说了这些话,想必心里有了别的打算?”爱是一回事,清醒是另一回事。再喜欢,若是此刻还没听出话里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便是真傻了。红沉了沉心思,她清楚这几方势力这两年明争暗斗,就算是魏之虹的父亲魏晋锋,也顶着一个镇国将军的头衔,帝后尚且顾忌,她也开始怀疑今日之事魏之虹是否当真没有存半分私心。
“长公主。”魏之虹回头看着红的眼睛,“在下想问问长公主的意思。”
红望着魏之虹的眼睛,心跳却似乎漏了一拍。夜风拂过,撩起魏之虹如墨的长发,背后一朵鲜红的烟花忽然绽开,仿佛在魏之虹身后绽开了血色的翅膀。
你相信宿命吗?
仿佛一个咒语,红的脑海中忽然回响起这句话。宿命……究竟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句子?是梦?红的眼眸逐渐迷离了起来,城墙角楼,白衣男子,血……那烟花不正像血一般吗?
“你会负我吗?”鬼使神差一般,红开口问出了这句话。手心里魏之虹许过愿的红豆浸了汗水,此刻如同心跳一般惴惴不安。他既带自己来无人之处,自然也是有心要问。女儿心事,莫不过是求得一人以白首,如此一生便安稳祥乐。
“公主……”魏之虹也愣了,他没料到红会问出这一句话。负与不负,今后事他如何得知?今日的事情自然他父亲是知道的,甚至于明里暗里也纵容着他带皇子公主出宫玩耍。父亲心意如何再明白不过,长公主驸马爷的位子,这京城里但凡是有有头有脸的门户哪一家都虎视眈眈,自然,当驸马爷对整个将军府有多好他心知肚明,可是……
他会负她吗?
他也不知道。
红见魏之虹久久不开口,心下也了然了七八分,便自己开口打破了僵局:“是本宫唐突了。”
“……”
“今日之事,本宫必会和十七皇子保守秘密,方才的话,你也权当本宫没说过吧。”好在,他不开口,总是比花言巧语欺骗与她要好得多。
“长公主,在下有一事相求。”
“说吧。”
“无论如何,请长公主拒绝殷家和墨家的求婚。”
红看着跪在面前对她拱手施礼的魏之虹,嘴角不由的勾起一丝苦笑:“如此,便是叫我选白家?”
“在下会让白浅知难而退。”魏之虹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神色,可语气里却异常坚决,“今日不妨告诉长公主殿下,殷府与北狄早有勾结,这些年军备粮草被殷家暗地卖到北狄的十之过半,在下的父亲正在查察此事,一旦有真凭实据便会奏表朝廷,到那时殷家便是株连九族的罪名,若长公主嫁与殷氏,岂非要受牵连?”
殷家有异心,这件事情红倒是一早就知道。不要说镇国将军,殷家的异心只怕是京城街上的黄口小儿都一清二楚。皇后也多番提起此事,不过苦于没有证据,且皇帝又一向倚重殷家财力罢了。
“殷家的事情我知道,墨家又是怎么回事?”墨家是清贵书香世家,多出谏臣,手中却是没有什么实权的,不比魏、白两个将军府手握重兵,殷府手握天下之财。这样的门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长公主可知宫中有位南楚帝姬?”
“南楚帝姬?”红心下一惊,南楚帝姬在宫中是不被允许提起的存在。就连月贵妃那样高贵的身份也不允许与南楚帝姬有所往来,整个后宫,除了南楚帝姬所住望春台的宫人之外,便只有皇后见过那帝姬的真面目。南楚皇帝无子,膝下唯有一女,便是这位帝姬。南楚国弱,帝姬自五岁起便被送到殷都作质子,没有名称,没有封号,至今快二十年。南楚皇本意想着若是帝姬日后能嫁与祈国太子,便可保南楚平安,孰料想帝姬到达大祈后便遇上南楚内乱,南楚皇被杀死后,大祈趁机而入,渔翁得利,如今已将整个南楚划归大祈的版图之中。可怜南楚帝姬作为亡国公主,这二十年来在大祈皇宫中不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当年南楚国灭后,南楚皇曾留下一笔巨额宝藏以供帝姬起事复国,多年来,皇帝一直在外追查这笔宝藏的下落,却遍寻不得。直到上月,终于查到那藏宝图一分为二,一份在南楚帝姬手中,另一份在墨家。”
“墨家?!”魏之虹的话里藏了太多东西,红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上月查出藏宝图下落,皇帝便上月回銮,原不是为着她;墨家手中有着另一份藏宝图,皇后倚重墨家,原也不是为着兄弟姻亲的关系;更甚,南楚帝姬至今安然存活在宫里,安知不是皇帝与皇后互相博弈的结果?
“墨丞相的祖父,当年随同御驾到过南楚,后来带回来一位南楚女子纳为妾室,暗卫查实过,便是南楚的萧宁公主,南楚帝姬的姑姑。萧宁公主嫁入墨家后,便再无人见过,墨家人对外说那位妾室已死,可墨家祖墓却没有她的墓碑。”
墨家……红的脑海里闪现出墨如彬温文尔雅的脸,不禁觉得身上一阵寒意袭来。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