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吴旭尧与鹿嘉懿两人，还是一个多星期没碰面。
或许两个人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果。
鹿嘉懿站在阳台上，张开嘴使劲地吸着干燥的北风，直到喉咙又干又痛，才肯罢休。
木然地走到楼下厨房，倒了一大杯冷水喝了下去。
水流遍了整个身体，鹿嘉懿深深打了一个冷颤。
如果冷水能把心里流动的血液凝固，那么，也许心就不会总是莫名其妙而又不可抑制地痛。
走到二楼，总是紧闭的房门此时却开了。
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少爷，你必须打针啊！你的伤口都发炎了，再不打针，恐怕会流脓啊！”陈管家在一边低声下气地哀求。
“滚！都给我滚出去！”吴旭尧疯狂地挣扎嘶吼。
正欲帮吴旭尧打针的医生因为害怕激动的吴旭尧会误撞到针筒，无奈，只好退后几步。
然而这一退，就把一直沉默站在门口的鹿嘉懿给露了出来。
“……”刚才还疯狂挣扎的吴旭尧立刻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门口的那个人。
鹿嘉懿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眼前的吴旭尧瘦了许多，现在简直就是一副皮包骨的样子，脸颊凹了下去，只剩下一副瞳孔发着如蝎子般狠毒的眼神。
鹿嘉懿也是毫不惧怕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千丝万缕，暗自汹涌。但到最后，仍是归于平静。
什么都没有的平静，最残忍的报复方式。
“活该。”鹿嘉懿面无表情地眨了一下眼睛，甚至连冰冷的语气都没有。
吴旭尧的脸，瞬间白得像粉末。
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吴旭尧的世界，也在一瞬之间尽毁。
鹿嘉懿把冷水开到最大，狠狠地从头到脚浇着自己。
水把皮肉砸得疼痛，但为什么，心也痛得好像快要裂开。
“啊啊啊啊啊啊！！！！”鹿嘉懿仰头用尽全力尖声大喊，喊得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为什么偏偏是你们……为什么偏偏又是我……
鹿嘉懿的理智终于断裂，“妈妈！外婆！吴羽恒！吴旭尧！我通通都恨！我恨死你们！”鹿嘉懿撕心裂肺地大喊，拼尽全力狠狠地用指甲抓自己的头，把头皮抓得出血也还是不罢休。
在狂乱中，突然瞥到镜子中的身影，鹿嘉懿停了下来，血红的双眸盯着镜中的自己。
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鹿嘉懿抓起冲凉房所有的东西砸向镜中人。
“滚！最恶心的是你！滚啊！我最恨最恨最恨的就是你！”
一件又一件东西，毫不留情地向镜中那个骨瘦如柴的人，好像真的要把他置诸死地一样。
黑暗清冷的街道，金哲瀚转过身，对着正缓步从门口出来的鹿嘉懿。
用行尸走肉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为什么突然让我过来？”金哲瀚对走到他面前的鹿嘉懿说。
“想见你呀。”鹿嘉懿说道，用自以为真挚的口吻。
金哲瀚垂目，久久不语。
“你……不高兴吗？”鹿嘉懿看着他，试探着问。
金哲瀚摇头，强自抑制心里的那股钝痛，开口说道：“嘉懿，停下来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过自己？”
鹿嘉懿一震，嘴唇变得苍白。
“我还记得初见你的那一天，那时候你虽然冷冰冰的，但我还是能从你的瞳孔里面，看到你刻意隐藏的温暖。”金哲瀚看着他，眼中有落寞，惋惜，以及沉痛。
“慢慢地，我发现，你眼睛里面所蕴藏的温度，越来越热，也越来越能照亮我的心，我知道，你改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可是现在，无论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那个曾经目光温暖的你，就连最初相识时最淡的温暖，也已经消失在你的眼中了。”
金哲瀚伸手，轻抚他的眼睛，“别这样好吗，我不希望这么漂亮的眼眸，只剩下绝望还有暴戾。”
一直沉默不语低着头的鹿嘉懿，抬起朦胧的双眼，看着他，只无声地摇头。
金哲瀚浑身脱离地看着一味摇头的他，心里一片荒凉。
我终究，还是挽救不了他……
凑近他，金哲瀚的双唇，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鹿嘉懿闭上眼睛，圈住他的腰，毫不吝啬地回应。
两人每次见面，不是拥抱，就是接吻。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温暖两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两人都不舍得停止，直到周围的空气快要消失，两人才结束这个绵长的吻。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快些进屋吧，天冷。”金哲瀚最后抚摸了他的脸颊几下，正欲离开，却被他揽住。
金哲瀚一怔，伸手想推他，然而他把自己圈得更紧。
鹿嘉懿把头伏在他的胸膛上，合上眼睛，“我想听一下，属于哲瀚的心跳。”
金哲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哲瀚的心跳声，有点轻呢。”鹿嘉懿小声地说。
金哲瀚紧紧咬着牙关，眼泪悄然滑落。
你到底，是在和谁作对比？
我呢……又是在做什么？明知道不是爱，为什么还要和他做……只有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金哲瀚内心沉痛地仰头，无意中看见，吴旭尧所在的房间的落地玻璃窗窗帘，轻微地动了一下。
清冷的阳光擅自穿过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打在了少年们依依惜别的面孔上，画面被诠释成了黑与白。
连阳光也不再温暖。
狠狠地锤了都江宇一拳，“混蛋！说走就走，我以后也不想当你的朋友了！”朴子骞嘴里狠狠地骂着，眼眶却湿漉漉的，然而他倔强地仰起头，不让泪水有机会流出来。
都江宇也不反驳，只一味歉疚地看着他。
张瑞霖拍了拍他，“不要这样说嘟嘟了，都要分别了，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朴子骞哼一声，回过头来埋怨地看着他，“知道你一向成绩好，自然是不愿屈就在这里的了，到了国外上学你就不要总哭哭啼啼的，有什么尽管大声吼出来，那些老外牛高马大的，看你缩头缩脑的样子准欺负你。”
都江宇这才勉强笑出来，“什么啊，我也有很强悍的一面好不好……”
张瑞霖和金哲瀚同时从鼻子打出一声闷哼，鹿嘉懿瞟他俩人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子骞说得对，你的性格就是太软弱太没主见了，以后出去了人要强势一点，要不然你又是外国人又那么懦弱，肯定会被欺负得惨。”金哲瀚看着都江宇，语重心长地交代。
都江宇低着头，顺从地嗯了一声。
“到了外面也别忘记我们，有什么难受的事情尽管打回来找我们，我们都在呢，虽然不能帮你解决，但是至少你有几个能倾诉的对象。”张瑞霖望着他说道，喉咙不由地开始哽咽。
都江宇的鼻子变得红了起来，咬唇狠狠地点头，“我会的一定会的！谢谢你……”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地鹿嘉懿，伸出手拉着他，“我想跟嘉懿私底下聊聊，好吗？”
众人都理解地点点头，“那我们先走开吧。”
都江宇拉着鹿嘉懿坐下，手搭着他的手，“对不起，到现在才这么突然地告诉你让你来送机，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最放不下的是你。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可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替你瞎操心，但我真的担心你。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从来没幸福过的人，太安静太冰冷，可就是从内心里温暖，这个，居然跟旭尧那么相似……”
鹿嘉懿的手抖了一下，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但你们还是不同的……以前的你，总是面无表情，但是自从和旭尧熟了之后，你脸上的表情多了，也生动了，人也像活了一样。你都不知道，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和你们一起逃课到外面玩，还有去你家的那一次，因为是和你们在一起，所以不论是做什么都觉得开心。我还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所有人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改变，却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到了这样的一个境地……”都江宇的泪落到鹿嘉懿的手背上，在上面灼出了一个残忍隐形的印记，“所以说，没有不变的事实吧……但我还是接受不了你们变成今天这样，明明是这么好的……甚至到了我离开了，都不能所有人聚在一起。”
鹿嘉懿脸色铁青，“对不起……”
“我不是怪你，嘉懿，我只是不能接受事情的转变而已，如果一切都能回到我们初见的时候，那该多好，那么一切，是不是就能够重新挽回了呢？”都江宇看着鹿嘉懿，眼里的雾气越积越厚，“真的没办法了吗？真的不能再变回从前那样吗？”
鹿嘉懿无力地摇头，因绝望而变得不会绝望，“不可能了，我们谁也回不了头……”
都江宇幽怨地看着他，“你们都一样绝情，或许就是因为你们太相似，才容纳不了对方吧，你们两个人的世界，太极端，不是爱就是恨。记得旭尧一见到你时就没来由地讨厌你，或许这就是你们两个本来就存在的恨在作祟吧，还没弄清对方是谁，就先针锋相对了。”都江宇眨了眨眼，瞳孔里面全是落寞的黑暗，“这一切早就注定发生，谁都阻止不了。”
鹿嘉懿垂下眼睑，体内好像有一块正在融化的冰，迅速地漫开冰冷的水来，最后极快地，把整个人都冷却了下来。
甚至连温度都失去，变成一个空洞洞的僵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