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桃夭
山雾晴,水雾雨。空蒙之色盈盈盘绕山峦,晨曦的光束在山间幽径中投下点点斑斓。
踏马徐行,一路上晨起的鸟儿起起落落,落叶携着晨露与未干的雨水纷纷而下,湿润的气息令人心神宁静。
“哥哥之前来过虞山么?”子卿轻轻提着马缰,初萌的芳草没过徐徐而进的马蹄,蒙上一层温柔的湿意。
“苏州是来过好些次的,只是一直未曾上过这虞山,更不曾想到,你小子居然躲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
“那你觉得,我会在什么地方?”
子臣眼帘垂了垂,轻轻一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一开始,我们自己要活下来都很成问题,那桩事过去了大概三个月,我们已经逃到了百越一带。对于要不要折返回去梁江,彦大哥反复思量了很久。”
三个月,子卿在心里默默算着,当时自己身上的第一批伤口想来应该结痂了。
“结果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敢回去。转而开始找你们。可是……江湖浩浩,要到哪里去找……自那之后,我们便哪里人多哪里热闹就去哪儿,一路上尽可能打听消息。那事情很轰动,想来打听起来也该不难。”
不愧是一家人,想事情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然江湖上的流言多是多,却大多是以讹传讹,没几条是真的,到最后人没找到,身上的盘缠倒是花完了。毕竟事发突然谁也没有准备,把我们身上所有东西当了也不值几个钱。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彦大哥还算读过几本医书,我们便上山去挖药材拿到城里卖。天气好的时候,彦大哥也会在集市摆个摊卖艺。虽说他当时的武功还的确不到火候,但一套剑舞下来赏心悦目也是真……”
话音未落,子臣眼神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树丛,目光漠地凌厉起来。身下一夹手指一扣顿住马,伸出另一只手拦在子卿之前,警戒地盯着前方。
子卿方才听得入了神,并未注意到前方的变化。此时也是一愣,抬头跟着哥哥向前方看去。
一眼望去,丛生的疏影斑驳着熹微的晨光,除却一片风声和鸟鸣,似乎没有一点动静。
然而哥哥的反应却似乎是前方有什么异样。要么是自己对虞山太过熟悉,因而未生任何戒备之心,要么,就是来人的气息内力远在自己之上。
一段静默之后,距离他们约莫二三十丈远的一丛树影动了一动,,与此同时子臣腾身而起,腰间长剑已然握在手中。在马背上借力临空一翻,剑光闪动,直直向前刺去。
破风之声乍起,剑影正在迅疾之时,前方忽现一道阴影,紧接着长剑在风中的劲道似乎是击在一片虚无之上,凌厉之气消减大半,旋即长剑一滞,一条白绫已经缠绕包裹住剑身。
看见那条白绫,子卿瞬时反应了过来,出声叫道:“央央姐——”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子臣也明白了情况,手中握剑的力道便是一松。但令他未曾想到的是,缠缚在剑刃上的白绫并未抽走,反而是借着他松下来的力道,顺势将自己手里的剑给卷了过去。
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是子臣始料未及的。身体悬在半空没有借力点,很快失去了平衡,又因为剑的脱手使他没有了可以用来缓冲的工具。几个空翻后只得徒手撑着数树木枝干落了地。
再看央央那边,相较之下就没这么大动静了。只是树梢的部分微微有些震颤,便归于平静。
子臣走回子卿身边,右手手掌有些往外渗血。很明显,刚才在弄清情况后自己已经收手,但对方明显没那个意思。
前方的丛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施施然漫步行出。乌玉般的长发还带着晨露的润泽,柔柔地滑落侧颊,鹅颈,削肩,素雅恬静。盈盈眉目下,淡淡嫣唇挑着笑,清澈却难以捉摸。
“百炼乌金的剑身如今可算是难得了,也不能白白让你把人领走,就算是谢礼吧,我笑纳了。”央央说着,话中带着几分戏谑,手中握着一把黑光奕奕的长剑。
那把剑一看就是有价无市的稀罕货,而且又是哥哥随身的佩剑,恐怕得来不易,或者意义非凡。子卿正想着如何打圆场,却听见子臣语气轻松地说道:“若是卫姑娘不嫌弃,能入得姑娘的眼,也是这把剑的荣幸了。”
“呵……梁公子真是大气,不愧是狭义之后。不知道如果今天我要的是承影,梁公子还会不会这般慷慨。”
霎时,原本初晴方好的林中一片压抑的静寂。晨雾已经散开,明艳的朝阳下气息却凉得心颤。
“若果真是承影,便定然不会让姑娘这般容易就夺了去。”
子卿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央央:“央央姐……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那日,我们离开铭钰台后,姑娘便一直跟着吧。还真是劳驾了。”
却见央央轻声笑了笑:“人啊,就是这样,一旦心中有了顾虑,便整日担心这个怀疑那个,以为谁都在盯着自己。殊不知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人家可是忙得很,没那个闲工夫成天陪着你折腾。”
子臣眉色微深:“那请问卫姑娘是如何得知在下家事的。”
央央却没回他的话,反而是掂了掂手中的乌金剑,问道:“这把剑哪来的知道么?”
“家父遗物。”
“我就是问令尊大人得到这把剑时的来路你可知道?”
子臣一皱眉:“不知。”
央央笑着又是一挑眉:“二三十年前洛阳有家名声远扬铸剑铺子,铸剑师卫华清打出的每一把剑都被誉为当世神兵,彼时那声名赫赫的轩大侠,手中自然也有一把他所锻造的剑。”说完,央央手腕一动,那乌金长剑便向子臣飞了过去。
子臣一脸惊异地伸手接过:“莫非……”
“那个铸剑师傅就是我的老爹,你那剑柄上的桃花图样当年还是我给画的呢。”
子臣低头端详了一番,手中剑柄上的雕刻纹饰盘结交错,细细看来,还是有几分像桃树婀娜的枝桠。
“上次你说家乡在梁江一带时,我便隐隐有所察觉。刚才一见着这把剑,瞬间就了然了。”
方才一直傻站在旁边的子卿插话道:“那令尊后来……?”
“倾尽心力为人铸了一把剑,后来被那人杀了。”央央说得轻描淡写。说完径直向子卿走去,到了子卿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柄素银簪子,插在子卿发髻间,又端详了片刻子卿的那张小脸,眼中渐渐盈满温柔的泪水。
“一路当心。”央央伸手抚了抚子卿的头发,说着子卿以前每次下山前都会叮嘱的话,恍惚之间,自己好像还要等他回家。
静默。
一直以来,两人之间的感情微妙地牵绊着,除了姐弟之外,似乎还有多一份的情绪,是依恋,还是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