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林虎儿连连点头,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道说的就是?
“啪!”一声脆响,云头绣鞋踏上二人面前的紫绛方桌,虎娘居高临下、两手叉腰暴吼:“林、虎、儿!你瞒着老娘耍什么鬼把戏?”
“娘!”林虎儿起身一指面前书生,“娘,他叫林书忘,你记不记得?”
虎娘没开口,姓林的书生倒先摇头晃脑地评价起来:“啧、啧,身为女子,一举一动皆该符合圣人的教诲,我的佳人如今怎变成这副粗莽低俗的——啊!”
书生被阿拐婆揪着后脖领扔出来燕楼去。
“走吧、走吧,都走吧,没有待嫁的小姐,只有我这年过半百的老太婆。”阿拐婆嗓音沙哑。众人一听,大呼上当,四散而去。
跟着虎娘下楼来的庄无颜耳廓红惨惨的,低声向林虎儿抱歉说:“虎少爷,虎娘她起了疑心,审问我,我扛不住,说了实话。对不起,虎少爷。”
虎娘挑眉看林虎儿,林虎儿摆出尴尬不已的笑容,捻袖掸掉虎娘绣鞋上的尘土,笑说:“娘,你好好的,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店里的事,有我一人看着就成,呵呵。”
“就凭你?”虎娘齿利声尖,“怕是有人把来燕楼卖了,你还蒙头数钱呢!”
“怎、怎么会?”林虎儿结巴,庄无颜抿唇。巧儿和宋小石见事态有变,早溜个没影儿。这时,宋大石收笑走近,笑着替二人求情:“虎娘,虎少爷这么一闹,我看也挺好,至少这几日来燕楼的生意不用发愁了。虎娘,你别怪虎少爷,还有无颜呵。”
“哼。”虎娘余气未消,一双精致的眸子扫看空荡荡的天井,“什么生意?自从焦魁带兵来闹事,店里的客人都跑光了,你们一个个就知道跟着胡闹,也不想想法子?”
林虎儿躲在虎娘背后,挤眉弄眼地模仿虎娘的口气,庄无颜忍笑垂首。虎娘忽而转身,林虎儿解释:“我牙疼,牙疼。”虎娘叹气摇头。
“请问——”门外新到三人,居中一人客气询问,“这里是,来燕酒楼吗?”
“是啊。”林虎儿转头,一瞧那人手握的“寻亲”告示分外眼熟,立马背过身去摆手说:“不是不是,你们来晚了!”
虎娘一掌拨开挡在面前的傻小子,腕上金钏齐鸣:“哎,客官留步!”她小步至门前,细细打量三人的面相与穿着说:“三位是远道来的吧?我看不像是本地人。”
宋大石有意拉庄无颜到身后保护起来,庄无颜探头瞧。
“我们是南昌府来的。”门右一人矮瘦面黑,一身短打,背挂长刀。
“南昌府?好地方呀。”虎娘瞟向门左一人,身高而壮实,一看便知同是个练家子。虎娘笑问:“几位客官,要用酒菜啊,还是住店?”
正中而立的男人个头不高、肤色偏暗、腰板挺直,一身黑靴黑衣黑裤,腰侧系一把纹银繁复的窄剑。那人不声不响地迈进来燕楼,四下观望内堂。
庄无颜的面乖乖退回宋大石的肩膀里,林虎儿的眼定在他厚重的剑柄上。虎娘则心中盘算:他剑鞘上的几颗玉石若是真的,可价格不菲呢……
那人做出结论:“视野开阔,水路通达,灵活应变,闲杂人少……不错、不错。”
“闲杂人少?”庄无颜低语,是说来燕楼生意惨淡的意思?
宋大石皱眉,这评判的角度不似寻常,极像是,扎营列阵的兵法之谈!
“大人。”门左高个儿抱拳,“让大人住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委屈了,不如……”
这种地方?太委屈?不止庄无颜,虎娘也不禁作声试探:“敢问这位贵客是?”
门右精瘦男人拱手:“这位就是镇国大将军、南都留守兼侍中同平章事,林仁肇大人,奉旨进京面圣!”
楼外杨柳风起,林虎儿的脑海闪过一道晴天霹雳:这人,姓林,是个将军。
庄无颜多看两眼,宋大石不露声色。
虎娘立马搓手招呼说:“啊!真是贵客啊、贵客!”
林仁肇不端架子,随意一笑:“孝和,不要拿长得拗口的名号吓唬老百姓。”
接着,林仁肇交待门左人道:“左统领,请你回覆你家主人,我和路统军就在来燕楼落脚了。”
路孝和掏出一袋铜钱放桌上:“老板娘,你店里的客房,我们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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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交泰元年,周天子柴荣第三次亲征江淮,攻城拔寨、势如破竹……”
秦淮水碧,云柳勾金。
秦淮两岸的市井里,鱼、肉、花、布、茶、油、竹纸,大小商市犬牙交错相生。露天茶肆沿河摆开,往来人群会聚于茶棚下,说书人声亮如磬。
“……同年五月,元宗皇帝上表请降,尽献江北各州县的土地。自此,唐国去帝制、去帝号,沿用北朝年号,称‘显德’。”
“翌年,即显德六年,升洪州为南都南昌府。再过一载半,元宗鸾驾迎入南都。”
人群中,林虎儿托肘,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听说书人讲:“唉,元宗皇帝这一去,整日郁郁寡欢、寝食难安,时常引颈北望。御前人不忍元宗悲思,以一屏风挡在窗前金陵城的方向。可惜啊,不出半载,元宗疾发不治,驾鹤西去了。”
说书人讲到此,稍作停顿,茶棚下众人无不叹息。
说书人声容一振接道:“今日我要讲的,和那南昌府有些关系。元宗皇帝驾崩后,当今圣上命一人留守南都,操练洪州十万水师——这人,正是大将军林仁肇!”
“唔。”众人凝色,林虎儿前倾上身。桃瓣无声落入斑驳碧水。
“林仁肇是什么人?”说书人流利自答,“他双掌如风、双眼如鹰,骑射超群、智勇过人,因出身闽地,尤善水战,膀上刺一只猛虎,军中人称‘林虎子’是也!”
“话说当年,周人围困我寿州,林仁肇奉命领轻兵一百,进攻寿州大寨。那场面真是——”说书人架势一摆,咿咿呀呀地唱起事先编排好的调式。
林虎儿却无心多听,他恍神穿过人群往回走。
林、虎、子?世上有没有这么巧的事?眼前浓雾渐变明朗,林虎儿的胸口莫名一紧。虎儿、虎儿……自是虎父无犬子的意思,难道说,他的生父是林仁肇?
“哈哈哈,怎么可能?虎娘和林将军根本不相识啊!”
巧儿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五指梳理小山背上的卷毛。小山在来燕楼足吃足喝一个半月,个头猛蹿,“咩”一口含住庄无颜手里满盛青草的箅子。
“你瞧,小山也同意我的话呢。”巧儿和庄无颜笑了,林虎儿瞪一眼“羊肉锅”说:“可万一呢?万一我爹和林将军有什么亲友关系,我娘不知,林将军也不知……”
“咦,那算什么亲友?”庄无颜天真地一语道破,巧儿捂着肚子咯咯笑:“是啊是啊。而且名字有‘虎’的人何其多,个个都认林将军作爹,他岂不要忙死了?”
“哼。”林虎儿赌气站起,掸掸裤子,“我不跟你们说了。”
宋小石从东面大堂闯进来,一路小跑着轻喊:“哥、哥、哥。”
“小石头,什么事?”宋大石擦手走出厨屋。庄无颜三人也齐齐转看神色不同平常的宋小石。宋小石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道:“哥,林将军有访客。”
“嗯。”宋大石反应冷淡。林仁肇贵为南朝第一大将,有人拜访并不稀奇。
“哥。”宋小石又道,“路统军拿访帖上楼,我偷瞧上面写的是‘冯府’二字。”
“哪个冯府?”林虎儿不明问。
巧儿音色一沉:“金陵城中还有哪个冯府?自是冯相国府的冯延鲁!”
庄无颜听说过这个人名,而且就在最近……冯延鲁是冯休的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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