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寇抱着大捧的粉荷,大概是跑得久了,额边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两颊透着薄粉色,清丽娇俏的眉目映衬着满怀的荷花,倒也清新相宜。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高栖止笑着吟诵一句,唇边绽开一个笑,淡雅和沐。“这个时节,原来已经有早荷了……”
高栖止前一句念得什么,寇寇并没听清楚,描写荷花的诗句寇寇背的不少,奈何这句却没听说过,于是笑了笑掩盖过去,四处打量可以插花的物事,哪知知府大人两袖清风,室内陈设跟楼恕书比起来着实寒酸,找了一圈,只找到角落里一只稍大点的木盆,盆里盛满了清水,倒是合适。
可惜木盆浅,花枝长,为免一直抱着花站在门口尴尬,寇寇二话不说,将怀中荷花地花茎全部折断,再尽数塞进木盆中。
盆中的水漾出少许,滴在寇寇的裤脚上,将本来就被露水和池水湿透的裤脚二度打湿。
高栖止关切道:“寇寇,可冷?”
“冷?”寇寇觉得很疑惑,好端端的,怎么会问自己冷不冷,于是打个喷嚏,认真道:“不冷不冷,我跑的挺热呢。”
接着又是两个喷嚏。
寇寇揉揉鼻子,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来,觉得有些口干,于是反客为主,自己倒了一杯茶。
高栖止伸手入盆,触了触新开的莲瓣,脸上笑容还如往常一般,只是眼底似乎有格外的温情流动。东门寺外的粉荷年年开得早,前日还想着要去找明惠大师品茶辩经,顺带赏荷,只是东门寺遥在城外,路途过远终不得行,不想今日仍旧赏到了这年的早荷……
高栖止回过身来,看见寇寇一边无意识的捧着茶盏暖手,一边看着自己笑的眉眼弯弯,顺手关了窗子,走近几步问道:“寇寇,走了很远的路吧,累不累?”
“不累不累!一点儿也不累,只要七只你喜欢就好!”
……七只他,果然笑得跟平时不一样,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寇寇自信能看得出来,她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得意忘形道:“而且也不算远……”
花是严府里本就有的,采花是承惘采的。自己不过跑一趟而已,怎么会累呢?
高栖止心中一动,“东门寺路途遥远,寇寇有心了。”
什么什么寺?寇寇脑袋有些沉,有些乱。不过高栖止后面的那句客套话她是听清了。
“没心没心……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寇寇尴尬的咳一声,觉得脑袋当真有些发晕,抬手探探额头,似乎有一点点的烫手……不会是着了风给病了吧?
“阿嚏!”又是一个大喷嚏,这一次,眼泪都出来了。
高栖止递过一方巾帕:“寇寇,当真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七只你忘了,我也算是半个郎中呢,阿嚏——我还帮你解了牵机呢,阿嚏阿嚏!”寇寇说着话,接连又是好几个喷嚏,顿时眼泪鼻涕齐下,唯恐此时样貌太过狼狈,赶紧接过帕子遮住口鼻。
高栖止坐了下来,定定的看着寇寇,静静的等一句话。
哪知寇寇受挫受的久了,却不问了。
她掩着鼻子趴在椅子上冲着高栖止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傻看,看够了,终于想起来大家闺秀要矜持懂事明理,天色不早了七只也该去前院办公了,于是起身恋恋不舍的又是一个喷嚏,拍拍屁股,顶着个发晕发沉的脑袋,打算走了。
高栖止坐在椅子上,心里突然空了一空。好像是一直被自己认为理所应当的东西,突然间就变得遮云笼雾,可望而不可即了一般。
寇寇走到门前,突然折转身来,神情疑惑。
高栖止跟着起身,便见她深一步浅一步的向着自己而来,神态可掬,眼神恍惚。心里,似乎微微地乱了一拍。
然而她很快便和自己擦身而过,跑到盛放粉荷的那一盆清水中,打量良久,揪下了一小片花瓣。
然后站起身来,笑的憨态可掬,清丽动人。
“鼠鼠这几天陪着我折腾,幸苦了,我还是送一小片花瓣给他。”
寇寇板着指头絮絮叨叨的盘算:“第我从石狮子背上掉下来,他接着我;我在墙头胡闹,他忍着我,我烦他,不准他跟着我,哪知从树上失脚掉下来,他还假装树枝勾着我……”
寇寇细细的数说,唇边渐渐绽开一个笑。虽然现在脑袋很沉,却莫名记住了。
她越说,就越觉得鼠鼠这人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嘴巴毒了些,对银子太执着了些,但是关键时候,总是及时出现,仔细回想起来,鼠鼠对自己,好像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刻薄……
说完了,她脑袋也越来越沉了,一时竟忘了身后的高栖止,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走不了两步被人叫住。
“寇寇,你病了,我给你找郎中。”高栖止不笑了,眉目依旧如画,却微微地有些让人心里发紧。
寇寇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知府衙门。连忙推拒道:“不不不,我不合适呆在这里——”
毕竟是个贼匪,这点儿自觉哪怕是要被高烧烧死了,还是得有的。
寇寇拍拍越来越沉的额头,喃喃道:“在这里我觉得紧张,不安全……”
高栖止神色坚定:“你在这里等我。”
寇寇也毫不迟疑:“不,我要走了。”言罢一瞬不停,飞快的往外奔。
跌跌撞撞不知道绕了多少糊涂路,才绕出知府衙门。
一出门,撞上了一个人,寇寇晕着眼睛看都不看,单凭身形身高和周遭熟悉的脂粉香气,就知道是楼恕书。
“鼠鼠,我想我大概是着凉了……”寇寇迷瞪着眼睛,抬着头,可怜兮兮。
楼恕书扶住寇寇,俯头打量她的脸色,“嗯?”
“没劲走路了……”寇寇扶着头东摇西晃,目光还能聚集到一处,实属难得。
“想要为夫背你回去?娘子你还没有给为夫正名……”楼恕书笑得比桃花还要好看,似乎……比荷花也还要好看。
想到荷花,寇寇赶紧摸出怀中的花瓣。早上鼠鼠就想要,现在给他,不知道迟不迟……
“鼠鼠,这个给你……”
楼恕书低头看了一眼,单手扶住寇寇,单手拈过花瓣,在指尖绕了一圈,眼中的笑愈发的深了,从寇寇的角度看过去,似乎能看见两个若有若现的酒窝。
寇寇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戳了好几下,终于戳到了地方:“鼠鼠,我快不行了,我晕得很……”
说着话,不由自主的就要往下滑。
她大清早从暖暖的被窝中爬起来,跑到塘边去吃冷风,吃完冷风又一溜儿小跑跑到知府衙门,出一身热汗——想不着凉,都很困难。
楼恕书叹一口气,蹲下身去,将人扛在背上,慢慢的往回走。
边走边出言诱拐:“娘子,你还没有给为夫正名,为夫这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背着你,坏了为夫的名声不要紧,坏了娘子的名声就——”
寇寇趴在他背上晕晕沉沉地问:“怎么正?”
楼恕书虽没回头,话语中却带上了八分认真的笑意:“从今往后,要改口叫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