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辰卷第四章当年剑光穿云景，今朝风雷引天惶3
来至第八楼后，令古孝大失所望。
这八楼中空无一物，楼中徒而四壁立。本想越宝贵之物就应当在越高之地，反而这八楼中，空空荡荡寻不见一缕烟尘。
虽因方才悲情所扰心神不宁，但古岳北心知古孝这时诧异，叹气说道：“这第八楼中原来是有两幅画的，不过这原来已是万年前的原来了。听云门先辈所述，那两幅画是一模一样，正是一楼大殿那幅月夜云门图。万年前，雪辰祖师羽化不久，云楼竟然遇盗，两画便是在那时失去其一。如今一幅挂在了一楼大殿，另一幅至今不知所踪。”
“爷爷，云门峰这么高，阁中爷爷还有阁主那么厉害，怎么会被偷了呢？“
这话说的实在，古岳北道：“别急，我给你慢慢讲将。”
相传云中第八楼一直都挂有两幅一模一样的月夜云门图，至于二画为何同一，自然是雪辰祖师之爱，弟子未敢多问。这小莲花洞天立云门峰为主峰之后，古雪辰仍偏爱在云中楼顶饮酒弹琴，这两幅画便是当时留在云中楼上。当年古雪辰于尘寰一界，可谓是道法通天的神仙人物，修道一途无人不对其敬畏。可忽有一日，古雪辰破天门而去，仅交代了后人几句，便登高不复。所幸古雪辰早已另任阁主，雪辰阁这才未生大乱。雪辰祖师在时，无人敢对两幅画起意。可这眼看古雪辰三年未返，众人心料祖师早已羽化飞升不问尘寰，这古雪辰所遗留之物，也成为寻仙踪道迹之宝，而古雪辰在这云楼上所留两画也成了云门纷扰之始，继而在阁主与各脉首座相压之下，开了这云中第八楼。
古雪辰飞升之前，曾留话弟子，说是在雪辰阁外布下千年禁制，这千年之内谁都不得跨出雪辰半步，阁中虽自给自足，但不能出世而游，只能作枯禅乏道，固然是断了参破仙道真境的大道之一。起先这两幅画并不引人注意，可众人在揣摩古雪辰临言，谬想出大道不在尘世，必在阁中的偏念，这才想起云门上这雪辰祖师所珍之画。于是一场纷争，悄然兴起，门户之见，分外眼红，竟一姓分多家，好在云门峰首座大义无为，将二幅画与各脉首座共同参悟，这才悬崖勒马，凝结住了雪辰阁惶惶人心。可众人一起参悟数年，却为得一点半解，扫兴而归。这画最后还是留在了第八楼上。
话说这画不是挂在古雪辰常饮酒作乐的第九楼上，而是挂在第八楼，其亲传弟子也是不知，于是这两画渐后人遗忘。但毕竟是开阁之主少有遗物，就算是凡品也当加以珍管。云门峰弟子看管之时参悟其画，谋求福运，却懈怠了修行，见这画只是寻常水墨，都失了兴趣。又不过数年，弟子们沉于修行破境，除了常日打扫，少有人来。
那时雪辰阁声名独领尘寰，强者如林，就算不得出世，世间也莫有贼子敢来犯。
可就在众人懈怠之时，雪辰阁突发惊变，有一天按期打扫楼阁弟子通告首座八楼中二画只剩其一，另一画竟不知所踪！那时古雪辰羽化不过数十年，余威犹深，谁敢在雪辰阁中盗走其画？此事未藏多久不胫而泄，惊动了第二任雪辰阁主，这第二任雪辰阁主是古雪辰亲侄，她看此画如今云门懈怠，故认云门首座哗众取宠，蔑视新主之威，大怒下不顾其余各脉首座相劝，以不尊祖上为名，硬是免了那任云门首座，但那另一幅画还是未查其踪迹，雪辰阁外禁制难破，云门峰也从未有外人来过，况雪辰阁心底皆知那画只是凡画，在无迹可查之下，便不了了之。万年前盗画之人只取其一，是盗亦有道，还是有何意图，无人可知。
故后来云门首座怕重蹈覆辙，便将八楼中另一幅月夜云门图请至云中大殿，供弟子常以瞻仰，也是想将祖宗遗物严谨看管。
在知解了这第八楼往来之后，二人于黄昏终是到了云中顶楼。
第九楼上装璜简单，整楼也不过三丈见方。唯一能引人入目的是窗边一展半悬木板。
“秋千？”古孝跑到第九楼上，一眼便看到临着阁窗前的木秋千。阁楼内楞上系挂两条白色布条打结成的绳巾，两绳下拴木板，上悬木梁。正是寻常人家都有的秋千。
古孝来到秋千旁，抓住巾绳还没坐上玩耍，便被阁楼台外一物所引。他转身走到秋千前面，阁外木栏上搁至有一把七弦桐琴，那琴断纹流光，一瞧便知是仙品。
这九楼外另出有丈宽凭栏，可供人凭吊望远，那七弦琴就搁置阁外琴台上倒未染烟雨烟尘。琴体呈朱红色，上有流水断纹，灵韵四散。
“这是七弦琴？“古孝问道，
古岳北道：“嗯，七弦桐琴，也称古琴，孝儿，你倒是猜猜此琴是谁之物。”
古孝开口即答道：“雪辰祖师！”
“哦，倒是被你一语猜中，不错这把七弦琴正是祖师之物。书中记载此琴名为‘不染’，取意应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古岳北翻开琴案底端，龙池之上刻有小字“师泫”。”龙池两端又有小诗两句，古岳北念道：“泪眼问雪雪不语，乱白飞过秋千去。”古孝摇头不懂，古岳北也没给他解释。见古孝对这七弦琴颇感兴致，便细讲一番：“七弦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象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琴原有五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后加文武二弦，合称文武七弦。”但古孝仿佛只对这琴发痴，倒未细心听他讲解，古岳北心道：毕竟是孩童心性”
古岳北将古琴放回原地。古孝耐不住心意，轻挑了一指，琴却未发其声。古孝一怔，稍加用力又勾一指，这琴还不作声。只见琴弦尚在微颤，却不闻声响，怪哉。古孝不解怪异，古岳北呵呵一笑道：“怎么？先前不听，这时想起我了？不管不管。”
古孝自己又倒腾了半天，气又不敢摔琴。古岳北倒是不惧他摔，这琴乃是仙物，受万年风吹雨淋而不裂，岂是孩童一摔便毁之器？古岳北走到栏杆前道：“别费力气了，你那般弹是弹不响的。雪辰祖师飞升后，世间再无人能拨动此琴。就算是再神仙一般的人，也只能撼动琴弦，却不得其音。在我儿时听云门峰历代前辈们说，雪辰祖师羽化之前是最爱在咱们云中楼顶饮酒弹琴的，在那时雪辰祖师常常是宿云门而不入雪庭，这也是别的首座们羡慕不来的。而这把不染琴是雪辰祖师挚友师泫赠予他的，此琴神灵绝异，想必这师泫先人也是同雪辰祖师一般神通的神仙人物吧。”
古孝听罢心有神往，忽问道：“五爷爷，那您会弹琴吗？”古岳北点头说道：“我们古家向来是以剑入道，以琴修心，可以说古家弟子生来便是琴剑之友，只不过我已有数百年未摸琴弦了。”
古岳北言语一迟，似有往事上心头。这云门峰外，山云滚滚，也似有激风搅动。古岳北轻笑一声道：“也罢，孝儿，咱们云门峰上要来客人了。五爷爷正好以琴曲相迎，你想不想听五爷爷弹琴呢？“古孝趣意正浓，脱口答道：“要听，要听。”
“好，孝儿想听爷爷琴声招待他们，若是不想，咱们爷俩就没闲心，让他们自讨没趣。”
古孝忙抱起不染琴，他小小气力倒是毫不费力的托住古琴不落，递于古岳北，古岳北倒是一怔，说道：“臭小子，你让五爷爷出丑吗？老祖宗的不染琴，仙尘尚不能染指，你爷爷我怎敢造次？”古岳北心中沉念，意随心动，一把七弦古琴自第四楼中飘了上来，看得古孝惊异。古岳北说道：“这把琴是你师祖佩琴，琴名沐潺。是五百年你师祖在甘禅神洲灵隐寺取之天材而造。”古岳北端坐栏前，置琴于双膝。眼光穿过云门山门向西望去。
见山云叠绵如城，不见人影，古孝疑道：“爷爷，你看哪呢？你不说客人要来？我怎么没见着？”
“哈哈，不急，咱们雪辰阁道深礼多，主人尚未迎客，宾客怎么会贸然自来？”
搁琴数百年，古岳北未曾想到今日能高坐云楼之上，再能拂曲一首。遥想万年前雪辰祖师也是在云楼抚琴作乐，俯览尘寰一界，只教世间抚琴人称谪仙人，可谓是人世大风采。他扭头再看一眼端坐古孝，心道：此生无憾矣！
“孝儿，听好了，此曲名《风雷引》，全曲三大段，上段来风，中段舞雷，下段回晴。”
古岳北起手闭目。云中楼上，“铮”地一声响，只听整座云门峰刹那间风停林静！一老一少高坐云中顶，云渐浓，将遮天，万籁俱寂。
古岳北一指弹罢，八指静按弦上。
小莲花洞天三十六峰，出水接天。此时在天地之中，如石莲静待绽放！
一指又起，峰林耸动，山雨欲来，有风满楼。
一道惊雷赫然响起！风云突变。
黑云压楼楼欲摧，琴声遮天天将崩！
古岳北双手直落玉琴，走珠连弹。右手抹、挑、勾、剔、打、摘、擘、托；左手上、下、进复、退复、吟、猱、罨、跪指、掏起、带起。双手间一时飞舞，琴声荡起阵阵轰鸣。
风声萧萧，雷声隆隆，沉云压空。
小莲花三十六峰忽从白日转夜，浓云中闪电腾挪。琴声下急时，三十六道紫电如附神龙，直劈山云，四散于三十六峰山顶，一时间小莲花洞天如被困紫电牢笼之中。
琴声出势雄健，古岳北弹至曲中，竟已是一拨一霹雳！
云楼顶空一道紫电惊雷耀眼击下，瞬间打在了云门两峰之间的明心链上。链上紫电窜流，惊若神鞭。
电闪雷鸣中古岳北忘情抒意，欲将百年之不快一曲奏出。而古孝则被眼前道道紫雷吓得魂不守舍。虽然在一惊一乍中硬撑着没哭，可心神早已不在琴曲上了。
琴声尚在淋漓之中，云中紫电如被古岳北所控，闪烁间与琴鸣声声相合！古岳北每每睁目之时，眼中也是惊雷闪闪，目光轻飏飘闪，无半分浮躁之意。仿不是前日尚有顽童风气的白发老人。
琴曲后走中仍奇纵突兀，苍郁险峻。
乌云中紫电仿佛被雷神收回，隐没而去。此时云间倾盆落雨，砸得地面劈啪作响。古岳北情深肃穆，已然到了收尾。
大雨滂沱中的云中楼一洗前尘，焕然一新。楼台上纵是雨势再大，但不沾湿一分衣角。
雨渐渐停住了几分洒意，稳住了残留在世间的颓然。
雨过逢晴后已近黄昏。残云散去，夕阳留影，云中楼前一片金光。
琴声走调最后，一指剔下，全曲告终。古岳北修然睁目，望向这片大好群在余晖中更显清逸，方觉此刻云门重迎当年之辉光。
古孝双手捂耳，眼中惊惧未散。古岳北拍拍古孝，笑声道：“小呆子，吓着了，没事儿没事儿，爷爷刚才是在请天上的老神仙降雨呢！”古孝吓得有些结巴着，慌道：“爷，爷爷，弹完了？刚才，才打雷打了那么大，后来还，还下雨了。咱们山下的衣服还没收呢。”
古岳北见是真被吓到，故作痛心疾首道：“哎呦，可不是啊，费好大劲才洗了你尿床的被褥，这回得重洗啦。”
古岳北问道：“你瞧雨下得这般大，你怕，怎么不跑到楼里呢？”
古孝道：“五爷、爷还在弹琴，孝儿不敢，不敢把你一人留在这儿。”古岳北乐道：“你自己都怕的不行了，你还惦记着我干啥，瞧瞧你这小呆子被吓成什么了。”
古孝吭哧不语，古岳北心疼揉揉古孝，安慰一会儿，他忽想起一事，回首望向身旁雪辰祖师遗物。
不染琴万年如常，静端琴台。可方才他抚琴浸心弹奏之时，突然间似有听到身后不染琴中作有一鸣！但当时他充耳不闻，一惊之后忘心续弹。如今再想，心中又惊又喜！
不染琴跟随古雪辰一生，能觅其心境，感其悟道，琴中怕是早衍出灵性。而今朝万年已逝，琴中故有识音灵魄。古岳北今作一曲能引此琴相鸣，莫不是天大荣幸。
古岳北喜自胜惊，心道：”雪辰祖师乃琴之大家，能赠古琴与雪辰祖师，这师泫绝非常人，可为何我几经查阅古史典籍，至今无获此人半点记载呢？”
古岳北是个装不住糊涂的人，将这念头散去，整了整衣襟，置琴而起，他抱拳朝云门之南，朗声喊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相逢。各位同门老友既然已到小莲花，何不上云门一聚。非要老家伙以琴声相迎，岂不俗气诸位？”音随声阔，由云代传，不知其邀能传入谁人之耳。
古岳北低头瞧了眼古孝，犹豫了下道：“孝儿你先回楼里，等爷爷打发了这些迂腐俗人再出来，好吗？”古孝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五，五爷爷，你可别与人打架啊。”
“哈哈，今日兴致如此之好，爷爷怎会与他们作架？你啊，可是爷爷的心尖肉，五爷爷只是不愿他们见到你。”
古孝应了回楼，他脚步虚软，显然是被刚才雷声吓得不轻，古岳北略生悔意，但心道：“男儿若惧怕了这风雷，怕了这天地，还谈何踏上云门，踏上真正地天道！”
云门好似大开，古岳北起身迎客，与云中楼同迎百年过往。
有道是：修道一途多贪长，弹指一划世百黄。当年剑光穿云景，今朝风雷引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