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辰卷第六章青竹难植明剑意，无声雨下败箫笙2
五人惊异回头瞧去，身后只有一人独坐栏杆。
这人是同阁弟子韩柏亥，虽是韩家子弟，但常日韩吴两家弟子一室之下，早已其乐融融，而韩柏亥与众人相处和乐，倒也未听闻说这韩柏亥与云门峰古家祖师曾有恶交，但为何今日反而在这小莲花洞天谈此怨言？
韩柏亥见五人朝他看去，知觉所言不当，忙侧过身去微微掩饰。
石亭上一时间尴尬意起，众人见韩柏亥无意再说，几人纵是有心也不好再问，装作继续调息，各自心中揣测。
于情于理身为师兄的吴雨笙不能装作未闻，因他心中所秉礼法就要训斥韩柏亥的不妥言语。
他转过身去，忽念起先前众人玩笑他时，韩柏亥并未和其一同胡乱附和，这吴雨笙心中当下一软，轻声探问道：“柏亥师弟未何误谈此言？这云门峰古师祖封山百年思过，阁中人皆知其事。修道人又非圣人，孰能无过？你先前所言已犯了阁中礼法，不尊师长是大恶，不尊古氏祖脉是大罪，你可知错？”
雪辰阁弟子自生尘世以来就极少出阁，所学道理也是只顾师说，这与人相谈本领便自然不如尘世路人。这但凡换是吴阁中他人，也难在小莲花洞天属地中出言责罚。
不过在雪辰阁中，阁规极严，而吴雨笙正直心性，在礼法上对己身极严，这也是他深得尊长喜爱之处。可如今韩柏亥所言可以不尊师长为名，闭门自说，则是小事；但要说开了，便是重责。这雪辰阁弟子言行不尊古氏族人者，轻则除阁散功，重则请罚身道两消。
一听吴雨笙说道“大恶大罪”，韩柏亥当下便要转身回驳，可扭身一半又犹豫转回，似在权衡不决。
吴雨笙瞧这番样子，显然韩柏亥是另有隐情，看其神色另有不甘，欲言又止。这他也不好出言训斥，只再说：“师弟！”
听吴雨笙开口再劝，韩柏亥不好再作模样，他自顾朝吴雨笙假笑一声，道：“师兄？”
吴雨笙碍于师兄身份，此时只想让韩柏亥开口认错，至于罪罚之谈，吴雨笙自始至终都未当真，但此时见韩柏亥连简单开口都不愿，这才心中不悦。
“师弟！”
这回韩柏亥听声知怒，他低首不言，两人僵持于亭中。
亭中六人都是同年授业同年择脉无清阁，可谓情同手足，几人见韩柏亥倔强不肯认错，吴雨笙开口后又不能随意罢了，都怕伤及情谊。
“哎呀，师兄，算，算了吧。”
也有人直言道：“柏亥，雨笙师兄所言皆为你好，知错便改，何要与师兄再生顶撞呢。师兄之意，你应要明白？”
“对啊，师兄，认个错而已，何必另情谊僵持，己人自伤？”
吴雨笙心累于困情之中，难以两全。见韩柏亥神情着实有难言之隐，他沉下心中是非，刚想欲不追究。
“师兄师弟们，别说了，你们所言柏亥心里清楚，师兄所讲礼法，柏亥清楚，但柏亥先前所言是错，但自认属实，无错。”
“你！”吴雨笙本想放宽心念，不责韩柏亥言语之失，却没想到韩柏亥竟如此胆大蔑视。
“既然话开一半，索性一吐为快，虽说这卷石峰是小莲花洞天地界，但古岳北又未生千里眼顺风耳，还当真怕他听了去？”吴雨笙急道：“柏亥！莫要在此多生妄谈！”
不过韩柏亥摆手道：“师兄无妨，柏亥知晓此事大小。”吴雨笙见他神色坚决，知韩柏亥心思已定。在雪庭上输剑后，吴雨笙便瞧出心高气傲的韩柏亥自恼不已，如今又戳到旧事，此时观韩柏亥气血上涌，若此时再不让他宣泄愤懑，恐阻他心头血气。韩柏亥刚丹田结根不久，气血阻滞必引灵根生祸。本是小事起因，却到此田地，想到这时，在四周空旷无人，这是好是坏只得由他讲了。
韩柏亥长舒一口，目向小莲花东，说道：“雨笙师兄与三位师弟有所不知，我父韩云客本应是云门峰第三十九代弟子，可那云门峰古家师祖古岳北性格孤僻乖张，只喜一人独坐云门，大家都听闻过百年前云门峰盛世之名，可到了古岳北接任后，门人弟子相继散去，试问为何？呵呵，柏亥不知！但就在小莲花洞天香火耗尽之时，我父韩云客在授业后被他选去当做弟子，于我父讲本是幸事，可后来因这位古师祖只是做做选徒样子，不久便又将我父送到了会稽山。而会稽山误以为我父在云门峰做出什么错事，不肯收我父为徒。我父五年中饱受阁中人白眼相待，又等了授业五年，才择脉无清阁。可那时我父已然错过了大好的修行筑基之龄，家父本有不错天资，如今停滞中景幽阙，郁郁百生。这古家祖师与家父一日之师徒，如今小莲花洞天三十六峰终如他所愿，只剩他一人独坐。”
那五人听罢，皆震惊不言，谁都不知这事是真是假，更不知该如何去劝导这三代恩怨。
目睹众人沉默，韩柏亥洒然轻笑，却在自嘲。他看向吴雨笙深鞠一礼，说道：“师兄，我错了。”
吴雨笙心中虽有震惊，但不似其余人。他年不足二十便已登步中景境命门，不仅是因他天资优越，感悟良多，虽然言语不能达，但处之泰然，能清晰道理。
吴雨笙明白此中隐事后，心底清明。他就事谈事，也不提前先韩柏亥顶撞之事，道：“师弟所言皆是上代故事，云门峰古家师祖如今确是一人独守小莲花洞天。你我师兄弟都不是当年往事见者，其中缘由，不是言语能明。柏亥，我本不应再多说，但话已至此，柏亥，你与家父同是雪辰阁修行问道之人，皆知道门修行重缘，非怨。你父与古家祖师是无缘，却无大怨！而你，更于此事无关！道门之中，一代事是一代人，你所言之事应已过百年之久，我劝师弟与家父早日放下此怨念，静心悟道才是正途。”
韩柏亥轻笑道：“师兄，此怨苦缠我父百年，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一怨百年误终生，身在劫难不知难。你父到后来始终未能成古家师祖弟子，是无缘。既是无缘，谈何有怨，有缘才会生怨，无缘怎能称怨？”
“师兄缘来怨去，柏亥听不懂，师兄能看得开，柏亥不行。”
吴雨笙见他丝毫未有放下怨念之意，知晓此事不是他之言或者是一时便能让韩柏亥看得开的，想起韩柏亥在雪庭败剑之事，他心中一亮，问道：“柏亥，你可知在大雪合庭上，你为何败给了月关师兄？”
落败之事谈起，反倒令韩柏亥嗤之以鼻道：“呵呵，师兄你修为比我高，你应该是清楚月关师兄是如何胜我的，何必这时再多言此事，难不成是觉柏亥败也败得不磊落吗？”
吴雨笙摇头不答，见他模样认真，韩柏亥回忆道：“月关师兄的九莲道法是大莲花莫宕峰最高深道义，我未曾想月关师兄竟已悟得第二层的‘双莲探首’，输在双莲之下，柏亥败得不冤！”
“双莲探首夺日月，虚实幻化阴阳，这是雪辰阁绝妙皆绝顶的制敌道法，但柏亥，九莲道法幻影虚实绝伦，你虽难以匹敌，可你与月关师兄比试，败不在道法之上，而是败在了起始，败在了心。”
“心？呵呵，师兄如不是想说我怨念太重？还是觉我韩柏亥怕了月关师兄？”
“败于心，不是说柏亥你怕，而是力不足时念太深！输心，不是输意，不是输在了怕上。你境界与月关师兄相差无几，而且更胜灵性。你与月关师兄胜负本就在百招之间。但柏亥你一心求胜，这刚百招过后，而双莲道法幻影已成，你能想到将两者一同打破已是心思非凡，可你错就错在了你同破双莲！”
吴雨笙转身走向韩柏亥面前，与之相视一尺，他眼中清亮竟让韩柏亥不敢定目读神。
“心不定者，终无一成，柏亥你之剑势虽一往无前，可无奈中景结丹生根未稳，心有余而修为不足。但凭你力竭也打不破双莲实幻，反而是中双莲虚实之道。若是如此讲来，柏亥你败得不冤。然而，柏亥，我觉得你败之可惜！你本有取胜之路，偏偏却见门不入，这败不是败在修为落人之下，而是败在了你从未看破自身。”
“败了就是败了，师兄，你所道言论执念，左右不是想说柏亥放不下恩怨情仇？师兄，你实在费心了。”
吴雨笙摇头道：“你之执念便是有怨念所生，柏亥，我很早便知你想去界山！如今说来，怕也是想摆脱阁中往事。可未曾想你深心蛰伏的执念，督促你多年勤加修行，可今日反而成了败因。九莲道法莲开九瓣，花开八十一难，柏亥你今日败在九莲道法，不是修为境界弱了月关师兄，而是天意。”
“天意？呵呵，为何是天意？”
“嗯，是天意所向！”
“师兄，何为天意？什么是天意所向？依师兄之言难道是天意对我父不公？师兄，难不成你还是不信柏亥？不信柏亥所说家父过往之伤？”
“柏亥，你今日败给月关师兄我说是天意，是指天意甚好！若是你不是输给了月关师兄，你永不知己错！孤身一人在道偏斜，柏亥，你心中之执念愈深，再往后恐入了邪念之道！”
韩柏亥被吴雨笙所言震栗不语，见韩柏亥已然知悉他的意思，吴雨笙说道：“柏亥你心中积怨太久，已然成伤。此次败给月关师兄，不是失去，而是放下。放下执念，方能对八十一难。俗事如此，境界也是更如此道理。”
见韩柏亥眼中失迷混沌，吴雨笙紧而一语命中，言道：“柏亥，是天意之措让你放下怨念，柏亥且败且惜！”
“啊”韩柏亥大吼一声，拼命摇头，似乎想散放出心中浮出的种种杂念，卷石峰上山鸟如卷风，数不清的飞鸟四处乱散。
吼声渐弱，韩柏亥神情消弱的低下头，口中咳血，一阵沉默。恍然他觉悟一般仰首望天，摇头叹道：“师兄，我败了。”
“败得好，输得对，柏亥。”
见他以返常态，吴雨笙欣然劝道：“柏亥，如今就算不去成界山历世，可过了此劫，通幽指日可破。”
韩柏亥抱拳一鞠，喃喃道：“柏亥当谢师兄今日指点迷津，师兄肺腑之言，将柏亥拉出邪魔之念，此恩柏亥终生难忘！”这话说完，韩柏亥便屈膝下拜，吴雨笙自然是拦住道：“柏亥，你我同拜一师座下，怎兴得你胡来！？你我师兄弟数情同手足数十年，言重了。”
二人终是解悟了往事，这鲲鹏湖中卷石峰上，云水潇湘，望天光云影间，双雁徘徊，吴雨笙不禁神失。
这回比试败给韩缇萦难不成也是天意？至少他是这般想的。
众人见韩柏亥神色复原，也嬉闹上前，见众人再无闲心，吴雨笙唤道：“师弟们，在卷石峰打扰已久，我等该回了。”
五人异口皆声道：“好！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