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辰卷第二章上善雪辰梧桐语，篱下青衿洗渊心4
“我不见你，你就不能见我？”古岳东卧在躺椅上瞧着愣着不动的古岳北，他淡然说道：“再者，你讲话时，莫要带上茗姨。”
古岳北这两日几经折腾，已然不知所措。愣了半响，他挥掌如乱蝶，如脑中冒烟喷火，已是被惊骇到如此地步，想然在他心中，古岳东今日所来对他有多大震撼。
古岳北倒还是稳住了心神，他双手一搓，乐呵呵地凑在躺椅旁，贴着古岳东憨声道：“我道是谁呢？还当真是二哥你啊，老五还以为又在梦里见你呢，呵呵，二哥还是，真会玩儿啊，真会玩，哈哈。”
见躺椅上老人不与他搭话，古岳北尴尬的抿抿嘴，一阵干笑，他心中念道：“看来先前那些快口之言，都被这贼老偷听了去，这下要遭罪了。”
古岳北连摸起身旁竹扇，谄媚讨好道：“二，二哥，还真是你啊，方才二哥你都看见啥了？咦，二哥你之所见，无不是老五思念啊？切莫歪想，岳北种种之言，皆是思念之切中善言矣。唉，岳北真老糊涂啦！眼耳也都不中用了。但说，今夜再见二哥真身，可谓风采依旧，不减当年英姿？二哥多长我十岁，啧啧，瞧这摸样，若在俗世其样尚在而立，二哥莫不是…？习得阁中驻颜密术？别藏掖着，瞅瞅，岳北身披白发已有百年喽，二哥索性大方一回，免得让阁中那些个不知礼数的混账子孙们净笑话岳北是蹲守在这小莲花的老千年王八蛋啦，瞧瞧，百多年了还是这副模样。”
古岳北话中有如刀剑，似歉非歉中又难忍心藏多年不忿之气。
躺椅上老人似笑非笑，手中那剩得半口的烫子搁回篮中，道：“你这青衿同有百年之久，倒该换了。”
未曾想，古岳东简单一语倒是激得方才还一副憨然模样的古岳北霎时冷了脸色。
方才诸般讨好，仿作儿戏。他猛然站起，突然如发疯癫，指天嚷道：
“戡平乱世，凌驾尘寰，二哥你做到了。如今你举世无敌，尘寰修士谁人不惧？雪辰阁于世有谁不从？古岳北自小敬佩二哥坚毅，却最不赏二哥用情作为。如今敬佩中更是七分带惧！世人皆知你雪辰阁老凌举世之巅，修太上无情，枯坐后山百年不出，道门之士尊你，敬你为尘寰当世道仙，但有谁可知雪辰阁老百年里只是与一枯山枯林为伴，睹树思人，长相厮守？这青衿是蔺儿姐缝给老五的，蔺儿姐之恩莫说百年，岳北纵是有十生十世也莫不敢忘。”古岳北这话一气呵出，反倒像是一语心藏，多年未吐。
“当年雪辰云门，剑骨铮铮，如今落寞，岳北你倒还是痴情不痴道。我也知你待夭华如子，因她非我。”古岳东倒是不见古岳北这一时之急情，缓缓说道。
“我待夭华如亲，是因蔺儿姐；待云景，自是因你。”
古岳北忿意难发，一经点起，十虎难挡。
“世人怕你，我古岳北可是不怕！我古家岳北一人独守云门，坐守雪辰一洞天。云门峰自我一人，我自是云门峰！”古岳北越说越扯，越扯越过。只听他从儿时扯到入世，从入世说到往事，从头至尾，淋漓尽致。
“二哥你自年轻气盛时就爱故作清高，你就像块冰疙瘩，口中琢磨一会儿，人也等你半天，谁知你一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让人急得半死。“
古岳东见他已然不知所以，轻哼一声，倒是破天荒难见一笑道，“我真是如此？”
“当然如此！你啊比那咱北辰洲至宝北尘冻炎的名头还要冷上三分，而我古家老五何时口出妄语？”
“那为何不曾有人明我？”
“谁敢言你不是？”
古岳北话已至此，再难收回，忽然一经点醒，自感不可思议。不过他惊中带笑，稍有回味，仍在暗中偷声道：“痛快啊！痛快！方才我竟对着老二，古岳东啊，吵吵他半天？”
待古岳北正在暗爽之时，躺椅上古岳东倒是突然站起，这当时就吓得古岳北双腿一软，就差点跪在地上。他骨子里深深惧怕他这二哥以前的所作所为，方才他若不是一时气愤所言，也不知有些话还会搁置多久。
失了凌于举世之威风的古岳北，一见古岳东站起，顿时散了魂似的，颤颤兢兢说道：“古岳东，怎么说你也是贵为一阁之老，气量不比当年！你莫真要同我这老疯子一般计较啊，有失风范，有失风采。”古岳北他这一言一句中倒是将刚才自耍的威风一扫而过，尚且脸不红心不跳，比方才得势所言还来的轻熟，当真是能伸能屈的大风采。
这月色尚暖中的篱笆小院内未点灯火，显得古岳东身影如院外青竹坚硬深刻。他只是瞧古岳北来回模样，比之以往真是憔悴多了，这百年不见，如苍松裂皮枯槁，摇头一叹，看着古岳北说道：“老五，你也是老了。”
一听此话，古岳北同泄气一般，顺势就沉下不语，半蹲在地也在叹气道：“呵呵，唉，二哥啊，你是清楚地，古岳北这前半辈，孑然一人，自在快活够了；这后半辈啊，却为两事而愁，能不老吗？”
比之今夜起初之癫狂，方才之假笑梦寐，此时之这屈身一蹲，才像真实的他。
“夭华自小我照应得比蔺儿姐都多，她脾性我再清楚不过。她和云景之事，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当年我宁肯背负云门受蒙，也不愿夭华一人将罪抗下。她爹不在怎么了？偌大的古家难不成没一个活人了？就没想过夭华她还是一小姑娘吗？”
见古岳东在听他讲话，古岳北心一沉，继续说道：“说到云景，我也一模喜爱，但他自小如那女子一般，那啥气儿，我只能装作不喜他，假意冷落他，谁知道他能做那般事情，我…”
“好了，老五。”古岳东一声喝住了他。
“云景之过没人可先知，况且琴台重修已百年了。”
“哼哼，修好？太迟了！该走的都走了，二哥，你留不住，不该留的，就算修好了，还是会留下的。”
“是我来迟了。”
“呵呵，迟？能迟一辈子？会晚一百年？好！百年前事远不谈，可夭华这数十年呢？我戴罪之身，不能出阁，上大雪合庭尚要通报。那二哥你呢？你在哪？百年里日夜坐守枯林，空对枯木一片？那桃林，它开过吗？开过吗？”古岳北恨恨地盯着老人愤慨的说着。
“她说过会开的。”
“她？那蔺儿姐呢？”
“她也说过，会开的。”
“哈哈，二哥啊，岳北这命啊，都送与你了。”
此夜，月明星稀，百年兄弟相隔一湖，却是百年未见。
当年之事古岳东历历在目，今夜见古岳北激动难忍，他心知亏欠古岳北太多。
当年那个聪颖灵性的古家小五，受族人宠爱，如今却如此孤凉。
但天长地久时至今夜，古岳东并不会因情长而乱了心境。
“老五，很多事早不在当年，今夜我来小莲花，却是另有一事，你当是听听。”
古岳北收了收心绪，毕竟很多事就算他再有心，也是无力的。不过他这时倒突然有些不解，能让古岳东今夜至此，对他有事所说，内心不详异起，不禁拒道：“你会有何事予我？打住，就此打住！那得多大篓子的事儿，我可撑不了。”
古岳东看着夜幕中若隐若现的冲天之峰，安静说道：“云门峰一锁百年，小莲花一脉传承将断，如今该是时候重现云门了。而此事，岳北你当真不撑？”
古岳北本在假意捂耳，但一听此话。如同黑夜怒晴，一声霹雳直击古岳北心神之上。他睁目欲裂，一时间断然不信古岳东之言。
他猛然伸手抓住古岳东双肩，已然泣声问道：“二哥，你当真没骗老五？云门峰真可重见天日？”
看着已是喜极而泣的古岳北，古岳东泰然点头道：“当年小莲花一脉封山，不是你一人之过，也我是错。”
“也是我错！？”
古岳北目中震惊难掩，望向古岳东的身影，脑中忽然闪影，他突然失意想道：“难不成连二哥都老了吗？”
山底小院中古岳东领着云门峰千丈峰姿，他蓦然回想起三百年前那山上的青瓦白墙也曾令他生出些许向往，回想到当年云门峰上日夜光华闪烁的穿云剑影，回想到当年“凭天不尽画云门”的万丈豪情。
他转身望向已是失魂落魄的古岳北，正色说道：“不过，云门峰若想重开，你仍需答应我另外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