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很好。
卫无忌懒懒地斜倚在马上，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都可能从上面跌下去似的。文宁宁骑着匹枣红马，和卫无忌并辔而行。卫无忌在马背上一左一右地摇晃，文宁宁的小脑袋也随着卫无忌一左一右地摇晃，小辫子甩啊甩的，在晚霞中勾起漂亮的弧线。
他们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没人对此有异议，他们的部属们也不管这两位究竟有没有在领路，只顾跟着就成了。
陈玄通嘴里念叨着“别甩过来，别甩过来”，远远地在马背上心惊胆战地看着那马尾辫甩来甩去，却半分没打算欣赏这美色。江湖传言红袍魔头长辫如鞭，一辫甩出断金裂石不在话下，不知断送了多少卿卿性命。陈玄通对江湖传言持怀疑态度，但严谨的性格让他发现那辫子凌厉无比，竟似刀来剑往，这让陈玄通恐惧不已。
胖子边上是仍旧纤尘不染的宋观，这翩翩佳公子没有手执折扇，而是在马背上拿着本册子，用墨块在上面写写画画，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谋划些什么。
很快的天色要昏黄了起来。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卫无忌终于伸了个懒腰，像是要清醒的模样，小媳妇儿样的文宁宁赶忙递了条手帕过去，卫无忌胡乱抹了把脸，把手帕换回去，又顺手摸了摸的文宁宁的头。文宁宁满脸通红地把手帕放进怀里，也没去管被弄乱的头发，心头小鹿儿也似的乱跳。
远远地，他们看见一处灯火通明的营地，隔了很远也仿佛能闻到那里传来男人们的放声大笑和烤羊与美酒的香气。胖子高兴异常，觉得今夜有了着落，可以吃头烤羊庆祝了。
卫无忌觉着有些不对劲，那些灯火似乎太过旺盛了些，便吩咐下去全队靠拢，又挑了十名好手快马去探查一番。
这边卫无忌领着人朝那火光慢慢行进，离的近了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马儿们开始兴奋地嘶鸣，跃跃欲试地想要冲锋。这群马儿都是军马出身，寻常马匹闻到血腥味都会惊慌不安，只有这些军马才会如此躁动，想要向前冲锋。
又行进了一会儿，文宁宁忽然“啊”一声叫了出来。却是眼前出现了许多尸体。大多是妇孺，他们大都是背后中箭或是被人拦腰斩断。也有数量不多的男人们被枭首，只留下身子，脑袋不知去向。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向卫无忌低声禀报前面的情况，然后又拨转马头，继续打探。
前面那个营地是个小部落。老人，男人和小孩都被杀死，女人们不知去向，偶尔还能发现几具惨不忍睹的女尸。金银细软都被搜刮干净，牛羊都被赶走。空荡荡的营地里只留下了一面旗帜，看花纹就是附近的一个大部落。从痕迹来看，这就是今天的事情。这好像大齐境内那几股有名的悍匪劫掠村庄后留下旗子震慑朝廷的场景。但还要更惨，因为悍匪也不可能轻描淡写地屠杀有数千人的草原部落。这是那些大部落开始清场了。所有的小部落要么臣服成为未来大战的炮灰，要么就地屠杀殆尽。现在毁灭还是将来毁灭，都是毁灭呐。
卫无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宁宁，你说他们是为何而死呢？”
文宁宁怔了怔，回答“是因为那些大人物们的野心吧。”
卫无忌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眉头一抹郁色压抑不去。文宁宁看着有些心疼，轻轻跃到卫无忌的马背上，从他身后轻轻抱着他，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使他暖起来似的。卫无忌拉了拉文宁宁怀在他胸口的小手表示感激，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轻轻说：“还会死更多人的。”
他们绕过了这个已经被毁灭的小部落，继续前进了大概三天的路程，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被屠灭的部落了。
他们到达了万帐城。万帐城，字面意思来看便是一万个帐篷组成的城市。事实也正是如此。这里是金帐狼庭设置的草原上最大的贸易集散地，所有来自大齐与欧罗巴的商人要想无惊无险地做成一笔生意最好的去处就是这里。草原上没什么房子，用的都是帐篷。帐篷往往都是被主人随意挑选个好地方便搭了起来，大部分部族的帐篷都是乱糟糟的挤在一块，外人来了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万帐城，一万个帐篷聚拢成的城市，本该也是乱糟糟的一团，但这些帐篷全都井然有序，远远看去就好像中原城市中规划好的街区一般。甚至也如中原大城一般挖出了用于排放污水的沟渠。甚至还从他处运来石料进行巩固，防止坍溃。
街道上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奔波着，即使是左右二贤王已经开始捉对厮杀，草原上的其余部族也将卷入战火的时刻，商人们也决心在战火烧遍整个草原前再做成几笔正经生意。
至于开战后，就没什么正经生意可做了。
但总是有生意可做的。
卫无忌这支队伍是以商队的名义进入万帐城的，实际上他们扮演的就是不做正经生意的商人，确切地说是奴隶贩子。
从发明了贵族这个词以来，人类就开始热衷于观赏他人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姿态。时至今日，即使是在文明的大齐，显贵们家中的总有几个地方蓄养来自欧罗巴，来自草原，来自东海列国，甚至来自大海另一面黑色的貌美女子。
为了显贵们的小小爱好，一种高风险高收益的商业活动展开了。
大齐明令禁止捕奴，但没有任何一项条款禁止人们在他国战争之后用合理的价格获取一部分俘虏用作体力劳动之用。
只有购买手续以及官方证明完备的奴隶才可以在大齐民部下辖的外民司隶人处挂号上牌，对于没有挂号的外民奴隶，隐匿者夷三族。
这使得显贵们总是更乐于购买或者收受有号的奴隶。再者说多这几道手续总是更有价值，遗失了也好报官备案。
所以来自渭南的年轻奴隶贩子卫无忌，就给草原带来了一份五百美丽女子和三千勇猛男子的订单。
在草原上的部族凑齐这个订单以及后续追加所需的数目之前，卫无忌都将在万帐城等待他的货物。
他已经准备好去接收一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