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儿骑着花娘子在海面上急速飞行，漫天白云如一座座漂浮的雪山，不断后退，海面风平浪静，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鲧的歌声越来越清晰，咿呀咿呀，有时像是天真淳朴的儿歌，有时又如同神秘悠远的梵音。海上的渔民惊讶的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庞然大物。芒儿也无心顾及，径直朝着鲧歌的来源处飞去，脸上神色既是疑惑不解，又是兴奋好奇。
越来越近，鲧歌蓦地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了芒儿轻微的呼吸声和花娘子扇动翅膀的声音。芒儿环首四顾，海面上到处是出海的渔民，白帆片片。芒儿站着不知所措，她心知刚才听到的声音绝不是幻觉。海面上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渔民都认为那团大火是不详之火，都不愿去那附近捕鱼。芒儿的视线正从那里移开，突然一个小黑点闯入眼帘。
“嗯？”
芒儿发现大火的旁边竟然有一艘渔船！定睛看去，那艘渔船的主人竟然是卢渔。
“他怎么在那里？”
芒儿心念一动，花娘子就朝着卢渔的小船飞了过去。近了，她看到卢渔正后仰身子收网，汗水从他的双颊上涔涔落下，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芒儿见他的样子，正想去帮忙，却见卢渔一个倒栽，扑倒在船尾，渔网顺势被拉到船上，偌大的网里只有一条一尺长的小鱼，那鱼倒是长得有几分怪异，通身银色，眼睛却是金色的，卢渔气喘吁吁的站起来，看着这条一尺长的小鱼，在船舱里活蹦乱跳，他挠了挠头，显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小鱼的力气这么大。芒儿觉得好笑，也不下去帮忙了。卢渔的鱼桶中空空荡荡，看来他这一上午只收获了这一只小鱼。卢渔去捉那小鱼，小鱼从船头跳到船尾，捉了半天才捉到手，他把小鱼在手里捧着，迎着阳光，看到它银色的鱼鳞泛着五彩的光泽，两只金色瞳孔甚是瑰丽迷人。卢渔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鱼放生到海水里去，小鱼尾巴一摆，消失不见。
卢渔坐在船里歇了会，便又把渔网撒了下去。芒儿正要转身离去，见卢渔的渔网登时被拉直了，水面上荡开一道笔直的波纹，拽着卢渔和小船在海上航行开来，像是网到了什么大鱼。倏然鲧歌又响了起来，很是欢快，芒儿一怔，继续跟在卢渔头顶，那小船被拽的越来越远，已然超过了那团大火，卢渔回头看了看海岸，自己周围只有零星的几个渔民在捕鱼，他正要放手，那渔网登时被拉到了船上，一只银色的小鱼飕地掉入了卢渔的怀里，卢渔吓一跳，噔的站了起来，定睛看去，那条小鱼正是自己刚才放生的鱼。只是尺寸要比原来大一点，刚才是一尺，现在竟然有三尺了，鲧歌再次凭空消失。
“花娘，这条鱼有古怪吧。”
芒儿问道
“小芒你不能和它交流吗？”
花娘子发出呜呜的低鸣，只有芒儿能听懂它的意思。
“我试试”
芒儿闭上眼睛，额头上出现了一轮银色光芒弯月，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被芒儿的神识隔开，只剩下卢渔手中的那一条小鱼。芒儿轻唤道
“嗨。”
声音徐徐荡开，没有回应。芒儿摇了摇头。喃喃道
“它是鲧吗，那烧着的那团东西是什么？”
卢渔觉得这条鱼甚是灵异，便再次把它放入海中，他不再下网捕鱼，划船往岸边驶去，奇怪的是，无论卢渔怎么使劲划船，小船被浪头送着，直往深海飘去，几番下来，卢渔折腾的精疲力尽，卢渔只好作罢，静静站在船上，只见船被浪花推着，入海越来越深，天色渐渐从上午辗转到了黄昏，金色的余晖洒在海面上，也不知走了多远。芒儿一直跟在他的头顶，也没被发现，看到卢渔在船上走来走去，知道他是担心家中的老母。但芒儿转念一想，鲧既然选择了他就一定有它的道理，这是大机缘，想到卢渔是苦命人，心里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而这次机遇说不定就是卢渔人生的转折点，芒儿索性看鲧能把卢渔带到何处，卢渔晚上不回家，老板娘肯定会发现的，老板娘心地善良也一定会帮卢渔照料他老母。
卢渔小船下的波浪起伏越来越大，鲧的歌声也越来越雄壮，不再是咿咿呀呀的模样。夕阳慢慢落入东海的波涛中，忽地，一只硕大的鱼头从卢渔船下跃起，张开大嘴把卢渔连船带人一并吞了进去，随即潜入深海不见踪迹。芒儿骑着花娘子呆立空中，只听见那鲧歌逐渐的遥远起来，漫布在苍茫的海面上，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无迹可寻。
“看来，这下我是帮不了这个傻小子了。”
芒儿双手合十道
“兽神大人在天有灵，保佑这傻小子平平安安吧。他身世凄苦，命途多舛，愿他能得此机缘，聊慰平生。”
情动之处，眼中含泪。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重重叠叠。
“小芒，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
花娘子呜呜道。芒儿柔情的摸摸花娘子毛绒绒的触角，道：
“花娘你不懂得，他和我好像，都是命苦。”
旋即向海岸飞去。来时是尾随卢渔而来，卢渔的船由鲧推动前行，走的缓慢，往回走时，花娘子振翅高飞，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就到了岸上。老板娘正在窗口翘首盼望卢渔归来，却见芒儿踏着蝴蝶而来。芒儿猱身跃窗而入。
“姐姐。”
“恩，看到小渔了没有？”
“我正是来告知你此事的。”
“小渔怎么了”
“他被“鲧”带走了”
“鲧！”
芒儿见老板娘神色暗淡下去。
“姐姐，怎么啦”
“那他还回得来吗？”
老板娘像是问芒儿，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知道，鲧兽是天地的精华所孕育而生，传闻中活在归墟深处，每三百年归墟开启一次，每三百年有一只鲧扶摇而起，而今归墟提前开启，甚是诡异，是福是祸这得看卢渔自己的造化了。”
“苦命的孩子啊，他老娘还在家中等他回来照顾呢。”
“姐姐咱们去看看卢渔的娘亲吧。”
老板娘点点头，带了点鲜鱼肉脯菜蔬，带上客栈门，和芒儿到卢渔家里去了。
“咳咳，儿，你回来啦”
老板娘点上灯光，卢渔母亲看到来人不是儿子，很是惊诧，旋即大哭起来。
“我可怜的儿啊，你是不是，咳咳，你是不是”
老板娘上前拍拍卢氏的背，道
“卢姐姐，我让小渔帮我出远门送点东西，这几天我来打管你，您放心啊。”
芒儿四下打量着矮小的屋棚，环堵萧然，家什简单粗旧，床榻上横着一条破絮，卢渔的娘亲便躺在里面。芒儿双眼微红。不知道卢渔这几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老板娘张罗着和芒儿给老妇人做饭，老妇人留她们在这里一起吃饭，芒儿也不嫌弃碗筷，饭菜端在床头，三个人围着吃，老妇人的眼神不时瞟在芒儿身上，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整个人的神色都好了许些，道
“不知这是谁家的闺女？出落的这般水灵”
芒儿正要搭话，老板娘抢到
“这是我家的外甥女，这几天过来玩耍些日子。”
“奥，不知道姑娘芳名，年芳几何？”
“小女姓练，单名一个芒，年芳十八”
老妇人笑笑，
“很好，很好，小儿比你痴长一岁”
芒儿也懂这话的意思，面生双晕，老妇人劝道
“多吃些肉”
芒儿摇摇头
“小女不食荤腥的”
“可有婚配？”
芒儿面露难色，拽拽老板娘的衣角求救，老板娘笑盈盈假装不闻，芒儿只得道
“没有婚配，暂时不去想”
老妇人又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渔也到了当娶的年纪，不知我这个糟老太婆还等不等得到。”
说罢咳嗽起来，像是停不下来。芒儿撂下碗筷给卢氏拍背，卢氏喘着，攥着芒儿的手
“我家小渔要是有幸娶了你这样的好姑娘，我是死也瞑目了。”
老板娘见状，笑吟吟道
“姐姐，真是说笑，您这身子还得给小渔抱孙子呢，净扯些生死的。”
卢氏的眼光落在芒儿身上
“好姑娘，小渔回来了我一定介绍给你看看，倒是有些配不上姑娘你呢”
吃罢饭，安顿好卢渔娘亲，芒儿和老板娘起身告别。行到海岸边，潮起潮落，月朗星稀。
“姐姐，芒儿我今晚就走了？”
“这么火急火燎的，不等你的卢渔回来了？”
“姐姐净说笑我，我只是和卢渔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罢了。”
“你们两个人是都同病相怜，患了相思病对吧？怪不得”
“姐姐”
芒儿拽着老板娘的袖子娇嗔道
“再这样我不理姐姐了”
“好好，姐姐不说笑妹子了”
芒儿神色迷茫的眺望着大海
“姐姐，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我总感觉和你很亲切，我什么都愿意和你说，我从小身处宫闱之中，男女之情，我真不懂，爹爹在时也不让我和同龄男子说话，娘亲总说我这一辈子注定是孓然一人。”
“日后总会懂得。”
老板娘幽幽叹口气，携着芒儿的手，到客栈里装了一壶“菩萨泪”。两人在崖山，依依惜别。
头顶月华如练，照不尽世间的沧桑。
深海某处，一朵水浪冲天而起，卢渔裹在水浪中间，正要落入大海，却见一小岛模样的脊背从海水里升起，卢渔稳稳当当的落在其上，他环顾四周，见都是苍苍茫茫的海水。
